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阁楼画gl》作者:闲苔 人间事常难遂人愿 她,一心只愿嫁一有心人,从此恩爱到白头 孰料身世飘零,委身为妾 更不料,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的人竟是一女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梅如画、叶络儿 ┃ 配角:略 ┃ 其它:略 第1章 引子 引子 “老爷,十二姨奶奶去了……” 堂上十多个年纪不一的女人表情各异,或唏嘘不已,或麻木蓦然,或兔死狐悲,一个最年轻,衣着却最华贵的女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她是傅家新娶的续弦夫人何捡珠,过门还没到半年。 论资历,她算最末,论身份,她最尊贵,她是正经夫人,傅家二十多年的老姨奶奶也不可比的,可是十二姨奶奶昨晚去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和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傅新翰身上。 看他,是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他的脸色便是傅家的天气。看她,却不是因为她贵为夫人,能主持大局,而是因为她向来与十二姨奶奶不和,妻妾之间不和是常有的,但像她和十二姨奶奶这般连面子上都过不去的却是不多见。 她恍然眼前又晃过新婚的那天,所有的姨奶奶们都打扮一新给新过门的夫人行礼,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至少嘴上都在道贺,独十二姨奶奶银簪素衣,愣是不肯低头行礼,叫她好不尴尬,最后当场挨了老爷两巴掌才算完。 后来的日子,十二姨奶奶也从不买她的帐,动辄蔑视“你算哪门子的夫人”,她起初以为那是老爷的宠妾恃宠而骄,时间不长,也看出来了,那是个有她不多没她不少的人。 她不解,像那种讨不到老爷欢心的小妾,往往会讨好主母以求一席立足之地,十二姨奶奶如此针对又是为哪般,她至今不解。 如今她也无心求解,但是十二姨奶奶死了,所有怀疑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虽然她是厌十二姨奶奶如过街老鼠,死了也不足为惜,可她也不想背个这样冤枉的骂名。 她毕竟还年轻,难免沉不住气,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求助地看向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她所崇拜的成熟稳重,睿智深沉的男人:“老爷……” “去了就打发出去吧。”那个威仪的男人悠悠地喝了口粥不咸不淡地说道,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对沉默的众人说道:“吃饭。” “老爷……”管家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这事发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就别准备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老爷重重地放下筷子,刚刚端碗的姨奶奶们吓得又连忙放下了。 “你去料理一下。”老爷对她使了个眼色,不悦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搅得吃饭也不得安生。” 她闻言如闻赦令,连忙随了管家走了。 老爷悠然地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再一伸手,账房先生便将账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他手上,老爷伸出手指蘸了蘸唾沫,气定神闲地翻开一页,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杂事自有下人料理,她不过支取了几十两银子作罢了。 不多时,两个小厮抬着一副竹架从正院出来,架上蒙着一层白布,从前的恩恩怨怨都掩盖在那层白布下了。 不对,那里是正院,她住的是东小院,怎么从那里抬出来的?当她把这个疑问说出来的时候,老管家叹息道:“夫人不知道,正院原是先夫人住的地方,夫人也本该住哪儿,可先夫人才走不到半年,老爷嫌那个院子晦气,才给您安排别院住的。十二姨奶奶从前跟先夫人最要好了,自打先夫人去了,她便有些疯疯癫癫,怨不得冲撞了您。只是十二姨奶奶死的蹊跷,昨儿看着是好好儿的,就突然走了,还死在先夫人的阁楼上,那症状也是跟先夫人一样,全身泛白,眼珠子发青,别提多吓人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是先夫人的鬼魂回来了,招她作伴去了。”一个小丫头插嘴道。 “别满嘴混说,叫老爷听见了非打烂你的嘴。”管家呵斥道,又赔笑对她说:“夫人还是请回吧,这里不干净,别久站了,有事老奴来请示您。” 她没有再问下去,这个家有太多她不解的地方,问了也问不出个缘由来。这里也确实不是久留之地,只得转身回房。 “老管家,人往哪儿抬呀?”一个小厮来请示:“先夫人的陵地旁边倒是空了一块地方……” “你怎么就不识个眉眼高低呢,你看老爷的态度,像是要十二姨奶奶进祖坟的样子?随便买块地就是了。”老管家训斥道:“你们这些后手晚辈就是没个眼色……” 她黯然地坐在厅堂的主位,多少女人想坐在这个位置上,江南第一富商的夫人,还有那位睿智沉稳的丈夫,多诱人的位置,可坐在却没有想象中的风光。 “夫人。”几个小丫头抱着几个包袱和箱笼出来了:“这些是十二姨奶奶的东西,要怎么处置?” “金银首饰依旧放她的屋子里,老爷前些日子看上了李知府家的歌姬了,只怕是要娶进的门的,到时候留给新姨奶奶用吧。料子好的鲜艳衣裳赏你们穿了,贴身的衣物和她的细软就拿出去烧了吧。”这些天她一直学着怎么做一个当家夫人,傅家的家业那么大,如何当家。 丫头们应了一声,几个抱着物什往回走,几个抱着物什往外走。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手脚不利落,几个本子从包裹的缝隙里掉落出来,穿堂风一吹,纸页哗哗作响,翻起一页页秀气的字迹。 她疑惑了,如此文静娟秀的字迹难道是出自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之手?她默默地将掉落地本子捡起,翻起纸页,竟翻出一段故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构思完一篇文章后,觉得番外可以做一篇独立的文章,鉴于番外的篇幅短就先拎出来写了,龟速,慎入 第2章 新婚 那天是叶络儿新婚大喜之日,黄昏时分两顶小粉轿从侧门抬了进来,抬进了这陌生的大院子里。 夜已深了,宾客还在开宴席么?不得而知,深宅大院,大到连院子里的动向都传不过来,叶络儿等得有些不耐烦,轻轻掀开粉红色的盖头一角。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梁也挑得很高,越发显出人在里头的渺小,雕花的梨木床散发着幽幽的甜香,屋里挂满了粉红色的绸缎装饰,床单也是粉红色的,衣裳也是粉红色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是纳妾之礼。 这一切的一切跟叶络儿的想象都不同,自打懂事起,就满心以为将来会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知冷知热,斯抬斯敬地过一辈子。 直到三天前,老父亲泪流满面地告诉她,家中经营不善,已是负债累累,债主要抓了他去见官,只能讲叶络儿拿去抵债,嫁给那个年长她二十多岁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为妾,叶络儿才恍然明白人生从来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临行前,母亲一再安慰,嫁给傅家为妾不算委屈,就算不是抵债,多少好人家的女儿都想攀附进傅家。 叶络儿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看了对面紧闭的大门一眼,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再见了,再也没了偷偷看你一眼,却发现你正偷偷看我的时光了。 百里外的傅家有多大,她不知,她只知轿子从进门到抬进这个院子,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就像这间房,别院偏房,还是大得一眼看不完,还想再多看一眼,喜娘已经按下了她的手:“十二姨奶奶不要自己揭盖头,不吉利的。” 二更已过,那个该成为她郎君的人还没有来,是了,今儿一起进门的是两个姨奶奶,那唯一的郎君会去哪里? 身旁的喜娘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没接着红包也是一脸的晦气。 叶络儿连日赶路,早已疲乏不堪,此时却没有半点睡意。 “吱呀”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来,喜娘立马来了精神,吩咐小丫头:“快去把喜称拿来。” 虽然隔着盖头,叶络儿也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眼前,心中不禁慌乱起来,这个要托付终身的人是个什么样? 喜称轻轻撩起盖头,叶络儿不知是羞还是怕,低着头不敢正视眼前人。默默地垂着头,却看见眼前的人穿着一双精巧的绣花鞋。 “模样倒是周正得很。”耳畔响起的竟是个新鲜娇嫩的女声,虽然刻意压得很低沉,却也听得出这个声音很年轻。 叶络儿惊惶地一抬头,却见手中拿着喜称的竟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的家常衣服,挽着中规中矩的贵妇发髻。 “这是傅家大夫人。”喜娘说道。 叶络儿慌忙起身见礼。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大夫人和声说道:“明儿堂上见礼也不迟。今日老爷去了新娶的十一姨奶奶的房里了,我替老爷来完礼。” 叶络儿有些恍然,喜娘接了红包便告辞了。 “这是你的丫头红妆,以后这儿便是你的家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大夫人说得和气,却神色庄重,叫人不敢心生攀附之意。 叶络儿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是远路而来的,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莫误了明日的早礼。” 大夫人迤逦而去,屋子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中,浅浅的呼吸响在宽大的屋子里,从此她的一生就是在这儿了。 五更天,便有老嬷嬷来叫起。 丫头红妆便拿了首饰簪珥来梳妆打扮,一见叶络儿便笑盈盈地问安,叶络儿报之一笑。红妆手巧,不多时就梳了一个美美的簪花发髻,满头珠花,发髻正中一个攒丝金凤,华贵得连叶络儿都认不出自己了。 红妆又拿起一只碧玉簪比划道:“这玉真是通透,成色也稀罕,可发饰也够多了,再戴也是累赘。” 叶络儿表示同意:“我也觉得太多了,压得我脖子都直不起来了,我看也不必这般隆重。” “咱们傅家可不比别的小门小户,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姨奶奶第一次去见礼,若是太简单素雅一则晦气,二则也是不尊重老爷夫人和别的姨奶奶们。” 叶络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见红妆不住地摩挲那只玉簪,眼中尽是喜欢的意思,这满抽屉的首饰戴也戴不完,说道:“我看你喜欢得紧,这只玉簪就送给你吧。” 大户人家的丫头也是有见识的,对于叶络儿的赏赐并不喜形于色,只是礼貌地道了谢。 “咱们去前堂见礼吧,可别晚了。”叶络儿催促道。 “哎呀,瞧我这脑子,竟忘了这茬儿。”红妆一副恍然状:“姨奶奶快坐下,我给姨奶奶重新梳个发髻。” “好好儿的,可又重梳做什么?” “姨奶奶不知道,傅家规矩大着呢,发髻简单了不行,僭越了更不行,这正凤是夫人才能戴的,姨奶奶只能戴偏凤,我以前是跟着夫人了,一时梳顺了手,姨奶奶莫怪。” 叶络儿不傻,她知道若不是刚才讲玉簪赠与红妆,此刻红妆也不会想起这茬儿来。 大屋子住着,真冷。 虽然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堂上的人都来齐了。 老爷夫人坐在正中,下手两旁坐着十位姨奶奶,年纪不一,年长的已经四十出头,年轻的尚不足二十,堂前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那必是昨晚一并娶来的十一姨奶奶紫荆,她一身轻衫裁剪得十分合身,玉簪绢花又有别样风情,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副画。 “妹妹好生难请,叫老爷夫人和一众姐姐们一等就是半晌。”十一姨奶奶笑说道。 叶络儿窘迫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不抬头也知道,一众姨奶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罢了,十二姨奶奶远路赶来,原是累了,本该叫她休息的,迟了一时半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人来齐了,那就开礼吧。” 说话的正是大夫人,叶络儿昨晚没细看,今日一看才发现夫人竟是如此年轻,虽然一身老气的装扮,庄重得有些古板,却也压不住青春的气息,坐在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身边如同父女一般。 叶络儿和紫荆给老爷和夫人磕了头,又依次给众姨奶奶们敬了茶,紫荆笑意盈盈地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托盘说道:“妹妹初来乍到,没什么可表示的,再者姐姐们见多识广,也不稀罕什么,给每位姐姐一副金镶玉项圈,和一双妹妹亲自做的绣花鞋,全当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众位姐姐莫嫌弃,以后妹妹都仰仗姐姐们关照了。” 叶络儿又傻了,莫说她没想到,就是想到了也没闲钱置办这些物什,只能看着紫荆和众姨奶奶们互相说亲道热,自己像傻瓜一般呆立一旁。 这是个她不了解的世界,像一盘规则复杂的游戏,而从没玩过的她被中途推了进来。 接着便是夫人的训话,无非是姐妹要和气,守妇道,持家业,遵祖训云云。叶络儿看着堂上那个一脸严肃的大夫人,郑重的声音回荡在宽大的屋子里显得无比悠远。真像个老夫子,叶络儿心里嘀咕着。 第3章 夫人 这一夜,老爷还是没来。 第三天,老爷依旧没有来…… 第四天,老爷带着紫荆去了省城料理生意了。 叶络儿并不期盼老爷的临幸,只是恍觉自己有些多余,又觉得傅家人原本就不纯粹的目光里又多了些东西。 叶络儿百无聊赖地走在傅家的大花园里,和红妆闲话着,傅家也就知剩红妆肯与她闲话了:“你家老爷快四十了吧,你家夫人怎的这么年轻,我听人说你家夫人是原配,你家老爷才娶亲不久吧?” “什么你家我家的,这里可是您的家,姨奶奶不要说错话了。”红妆提醒道:“夫人的确很年轻,但是已经过门十六年了。” “十六年?“叶络儿在心里嘲笑自己眼神太差:“夫人看着可真年轻,哪里像三十出头的人,分明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夫人本来就是只有十几岁,她自打出生就在傅家了。” “童养媳?”叶络儿不可思议地说道:“只听说过许多寒门小户给不起聘礼养着童养媳,傅家这么大的家业怎的不是找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却养一个年纪差了一二十岁的童养媳?” “姨奶奶不知道了吧。”红妆像是卖弄才华一般得意:“我告诉姨奶奶呀,那是因为……” “红妆。”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蓦然在耳边炸开:“你要是管不住这张闯祸的嘴,我自有办法让你闭嘴,当初你在夫人身边时,仗着夫人宽厚仁慈,任由你没规没距,现在可没人护得了你。” 叶络儿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妆容精致,面目姣好,却是一脸阴沉,目光冰冷。叶络儿不认识她,但见她这身气势,必是有些身份的,或许是哪位受宠有权的姨奶奶,都怪自己不长点心,人也认不全。 才要行礼问姐姐好,那个少妇冷冷地看着她,客气却威严地说道:“十二姨奶奶,傅家的规矩夫人一早就说过了,本不该奴婢来训姨奶奶,姨奶奶也该自重,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更别问,不知道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好。” 叶络儿连连点头称是,直到那人走远了才缓缓抬起头来,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那人是谁?” “那是夫人的乳母林嬷嬷,我们怕她倒也罢了,姨奶奶怕她做什么,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奴婢,难道还能压姨奶奶一头?”红妆愤然道。 “乳母?”红妆愣了,她的家虽不如傅家,却也知道乳母是个什么样子,这个冷艳年轻的女子哪里有半分乳母的影子? “姨奶奶别理她,那个风骚的女人其实都三十多岁了,故意打扮地妖妖娆娆地,却成日间骂别人不成体统。听说她以前是窑子里的窑姐儿,不知道被先老太爷受用过的,还是被老爷受用过,横竖也没混到个姨奶奶,给我们立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这些日子叶络儿早已习惯了红妆的尖嘴薄舌,却也被这番话给砸晕了。看似规矩有序的傅家有多少她从前没见识过的事。 想到要在这个她永远理不清的家里过一辈子,叶络儿心里莫名地一阵烦乱,打发走了聒噪的红妆,自己独自一人在傅家的花园里没有目的地乱逛。 规矩、规矩,傅家到处都是规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用规矩推测不出来的事,说到底规矩不过是约束那些守规矩的人罢了。 天越发阴沉,一如叶络儿的心情,还来不及往回走,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叶络儿不敢在雨中奔跑,傅家的规矩女子行不动裙,淋得一身湿透了才走到屋檐下。 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般,天地间便只剩下着哗啦哗啦的雨声了,叶络儿不由得心情舒缓了,仿佛所有的抑郁都被这场混乱的大雨消融了。 “嫋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哗哗的雨声里不知什么时候夹杂着隐隐的昆曲,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不时地听闻一声,细听又觉得不曾有,叶络儿摇摇头,暗笑自己太想念曾经在家为女时看戏赏花灯的日子了。傅家这种地方,连说话都是各种规矩,谁人敢唱戏? 对面是夫人的画楼,不知她是否有过年年少活泼的岁月?叶络儿这么想着就自热而然地往画搂那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画楼的观景游廊上竟站在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薄衫,一头青丝半束半披着,风雨中衣袂飘飘,青丝飘飘,恍若谪仙,此刻正忘情地唱着昆曲,婉转的曲调混在风雨中叫人听不分明。 叶络儿可没心思欣赏着画中人一般的美景,傅家的规矩……这丫头分明是不要命了,那可是夫人的画楼,夫人最是一个庄重正派的人,居然在夫人的画楼上唱这等香艳的曲子。 若是叫人发现了,不被打死也得剥掉一层皮,叶络儿知道夫人的院子不能随便进,画楼更是禁地,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强忍着害怕,瞧着周遭无人,轻手轻脚地上了画楼。 曲子听得越发分明了,的确很好听,很灵动,跟傅家刻板的规矩不是一个调子,叶络儿不敢进去,站在阁楼的楼梯上冲着那个纤瘦婀娜的身影唤道:“姑娘,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快下来,夫人的画楼不能随便上的。” 歌曲戛然而止,那女子却并未理会叶络儿的劝导,头也不回,只悠悠地说道:“我叫梅如画,唱得好听么?” “好听。”叶络儿上前几步急道:“好听也不能在这儿唱呀。” “既然好听,为什么不可以唱,你站在这儿,听我唱。” “擅自进夫人的画楼会被打死的。”叶络儿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急到不行,伸手想去拉她。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上来?”那悠然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甚是熟悉。 叶络儿心中一惊,只见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叶络儿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夫人饶命,我…我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我不知道夫人在此,我……” 叶络儿已是语无伦次。 “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叶络儿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求饶,耳畔的歌声又响起来。 “我唱得好听么?”不知什么时候歌声停了。 叶络儿一身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好…好听。” “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唱歌的人。”这是个灵气的少女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叶络儿不敢抬头,却不能不抬头,微微一抬头吓得瘫软在地,夫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正用丝绢一丝不苟地擦拭着。 叶络儿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求夫人超生……” “这柄剑是我爹的,十多年都没用过了,不知道还好不好使。”说话间,叶络儿眼前银光一闪,晕了过去。 第4章 双面 梦中香风细细,轻纱软枕,放佛不似傅家那冰冷的朱门广厦,缓缓睁开眼帘,这不是傅家又是哪儿呢?夫人的阁楼。 夫人的画楼,叶络儿顿时清醒了,自己竟然躺在夫人画楼的床榻上,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雨也停了,只听见屋檐上的残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叶络儿僵住了,不知道夫人是以为她死了,还是一时心软手下留情,到底该装死找机会逃命呢,还是该起身谢恩呢? “你醒了?”窗下那个身影依旧没回头,原来脱开那层层叠叠的华服,那个身躯竟是那么瘦弱。 叶络儿见装不下去了,只得起身,唯唯诺诺地站在梅如画身侧,梅如画正在描摹一副画作,原图挂在墙壁上,是她自己的画像,站在梅花树下,细长的手指拈着一支红梅,回眸而望,眉梢是秀气,眼角是温柔,似小女子乍见情郎的羞涩与热情。若是没看见她现在的摸样,只怕也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画中的少女虽长得跟梅如画一般,却眉眼亲切,浅笑融融,浑身散发着灵动之气,带着一丝俏皮,跟梅如画人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其实,她本该是这副模样的吧。 “就这么点儿胆子就敢擅闯我的画楼?”梅如画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这副模样倒比故作深沉要可爱得多,叶络儿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嗫嚅道:“我本不知夫人在这,以为是哪家的小丫头不知道规矩擅自进了夫人的画楼,所以才来告知的。” “不知道傅家规矩的丫头都死了。”梅如画笑道。 叶络儿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是傅家的姨奶奶,命总比草芥值钱。”梅如画似是安慰:“不过,你今天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若对外说出一个字,你可别忘了,傅家有的是钱。” 叶络儿连连点头。 梅如画淡淡一笑,叶络儿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原来她也会笑。 “你看,画得像不像?”梅如画将自己画的那副图,和原图并放在一起问道。 “像,夫人站在画前就跟照镜子似的。”虽然形似神不似,叶络儿还是满脸堆笑讨好道。 “我是问你我描摹得像不像,这画上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叶络儿干笑两声道:“夫人画得比原图还好看,夫人长得也比这画上的人美。” “呵呵。”梅如画冷笑一声:“这画是我爹画的,画上的人是我娘。” 叶络儿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怎的就那么不会说话呢。 “但是,你说的不对,林姨说我娘比我美。”梅如画说道:“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林姨的嘴里我什么都比不上我娘。” 叶络儿不敢再接口了,说什么错什么。 “快五更天了,你也该回去了,不能叫人看见你在我的院里过夜。”梅如画自是看不上叶络儿那副呆傻的模样。 竟然五更天了,叶络儿有些慌:“那…红妆一定知道了。” “你放心吧,你不使唤她,她倒落得个清闲自在,谁还管你在哪儿。”梅如画又坐下继续给那副画着色。 叶络儿行了礼便匆匆下了楼。 梅如画放下了笔,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发起呆来,人前那冰冷的面具就这么被轻易的戳破,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了?算了,看在她是个傻子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吧。 “噔噔噔”木质的楼梯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梅如画有些不悦地看着满脸惧色的叶络儿:“再晚点儿丫头们都该起床了,快回去。” “我…我怕黑。”叶络儿吞吞吐吐了半天,终究是说了出来,和梅如画相比,还是黑灯瞎火的百年老宅更可怕。 梅如画无奈地捶捶额头:“走吧,走吧,我送你。” 叶络儿是个简单的丫头,一点点的善待就让她心头暖暖。 叶络儿对傅家的院子不熟,跟着梅如画七绕八拐的却无比安心。 “夫人。”叶络儿自以为熟络了:“你平时那么严肃是因为年纪轻,怕压不住众人么?” “是。”梅如画沉声答道:“不然我刚给你个笑脸,你就敢跟我啰唣。” 叶络儿轻笑一声,自打梅如画那嫣然一笑,她再阴沉着脸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5章 夜会 早礼上,梅如画依旧冰冷刻板地给众姨奶奶们训话,放佛昨日那个雨中唱曲的少女是一场梦。 叶络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如画,放佛想从她的眼神和表情里搜索出一丝蛛丝马迹,以佐证昨日的情形不是一场梦。可梅如画正襟危坐,一字一顿地训完话,审视了众人一遍,并未多看叶络儿一眼,也没有心虚不看她,一如审视众人一般,目光从叶络儿身上扫过去。 叶络儿有些失望。 早膳罢了,叶络儿才要回房,九姨奶奶绿竹道:“十二妹,这会子急着回去可是有事要料理?” 叶络儿连忙摇摇头,傅家的日子最是无聊,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做不了,连说句话都是奢侈,哪里有事料理。 “既是无事,何不去夫人房里坐坐呢?” 叶络儿吃了一惊,莫非她知道昨晚的事,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跟夫人不熟的。” 绿竹冷笑一声:“十二妹是在卖弄自己年轻呢,还是显示自己单纯呢?别怪姐姐刻薄,你是新过门的,比不得在傅家熬了十年二十年的姨奶奶,你既讨不了老爷的欢心,再不给夫人献个殷勤,你以为能待得长远。” 叶络儿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九姐这话说给自己听听就罢了,十二妹才过的门,好日子才开始,老爷笑着虽迷恋着十一姨奶奶,难保十二妹往后承欢侍夜只怕连闲暇的日子都没有了,哪里精力将心思放在给夫人献殷勤上,九姐自个儿去吧,只怕去得勤了夫人也是会厌的。”说话的十姨奶奶暖香儿,正拿着银针剔那涂满蔻丹的大红指甲。 “十妹这是嗔我不约你同去么,十妹又不是才过门的了,哪里要我来提点了。”绿竹毫不示弱:“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往年都是我跟着老爷去省城的,后来才轮到你,如今换成十一妹了,我跟十妹争争吵吵这么些年,今儿也算我殊途同归了。” “谁与你殊途同归,老爷不过图个一时新鲜,总会知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暖香儿这么说着,却明显底气不足。 “这种骗自己的话,每个姨奶奶都经过了一遭,姐姐我是过来人,就不劝你了,以后你自己会明了的。”绿竹笑着站了起了:“十二妹,你呢?是等老爷回来承欢呢,还是去侍奉夫人?” “我…我去侍奉夫人。”叶络儿连忙跟了上去。 “夫人的厅堂上已经坐着两位姨奶奶了,夫人正跟她们说着什么,叶络儿她们问了安,告了坐。就听梅如画又在说妇道家规一类的话。 叶络儿此刻万分后悔为什么要来,又好奇大夫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天天说这些也不嫌烦,要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说的话却不带重样的,真是厉害。 不知道那些姨奶奶是怎么想的,至少在叶络儿眼里她们都很信服大夫人,人人都点头称是,不时地附和几句,间或端茶倒水的,十分殷勤。 大夫人留了午膳,下午又做了针黹,众人纷纷赞了夫人的手艺,直到要开了晚宴才散。 叶络儿落在了最后。 “十二姨奶奶。” “咦?”叶络儿傻愣愣地回过头去,梅如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昨儿那副画着好色了,十二姨奶奶再去鉴赏一下?” 叶络儿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露出欣喜的表情,连连点头。 在梅如画眼皮底下光明登上了画楼,叶络儿却显得更加手足无措。 梅如画倒了一杯茶笑道:“你不必拘束,我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我说给你的话,你不会说出去吧?” “不不,当然不会,夫人如此抬举我,我又怎能不识好歹。”叶络儿连忙保证道。 “赏识就算了吧,你是第一个上我画楼的人,也是第一个听到我唱歌的人,很多人都没这么放肆过了。”梅如画平淡的语气有些悠远:“以后,你愿意陪我说话么?” “嗯。”叶络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不必拘束,既然让你来这里,自然不会用傅家的繁文缛节来要求你了,你就当这是自己的家,当我是你姐姐好了。”梅如画和声说道。 “你十几岁了?”叶络儿开口问道。 “十…十六了吧。”梅如画一时间也没从傅家大夫人的身份里转换过来,声音依旧有些沧桑威严。 叶络儿噗嗤一笑:“那还是你当我是姐姐好了,我虚长一岁。“ 梅如画脸色微微一红,有些尴尬,素日拿捏惯了的,被取笑一时间也放不下架子,干咳了一声,又端着声音道:“你可知这内院的姐姐妹妹从来都不是以年纪划分的?你瞧那二姨奶奶,都年过四十了,也得尊称我一声姐姐,按你的说法,莫不是该我叫她姐姐的?况且,姐姐也不是每个姨奶奶都能叫的,便是姨奶奶也分‘贵妾’和‘贱妾’的。“ “噢,像我这样抵五千两债的肯定算不上是‘贵妾’了吧。“叶络儿心中有些气恼,却不敢表露,言语间便有些失落了。 “嗯,我算算啊。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算起来知府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五百两,说不上富贵也是中等人家了,身价五千两,自然不能算是贱妾了。”梅如画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 就是知道作弄我。叶络儿闷闷不乐。 梅如画见叶络儿嘟着嘴。不悦之色尽写脸上,连忙安慰道:“不过逗你一逗罢了,怎就真的置气了呢,没有哪位姨奶奶叫我姐姐的,只许你私下里叫叫罢了。” “我还是叫你夫人吧。”叶络儿闷闷地说道。 “当真生气了?是我说过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妹妹千万别跟我计较。“梅如画哄道。 叶络儿见平日里正襟危坐端庄威严的夫人这幅姿态哪里还憋得住,忍不住笑道:“那你叫我一声姐姐听听。“ “那可不行。“梅如画正色道:”姐姐可不能混叫。古时嫁女都要带个妹妹做陪嫁,所以如夫人往往都是正夫人的妹妹,如今没有这样的习俗了,但如夫人叫正夫人姐姐的习惯却一直流传着,妻妾之间姐姐妹妹的称呼可不能乱,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三句话不离规矩,叶络儿索然道:“那以后我还是不来了吧,络儿自小生长于乡野,诸多规矩都不知晓,纵夫人百般提点,奈何络儿愚钝,总有尽不到规矩的地方,没得不惹夫人生气的。” “又生气了不是,我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能说的话不过是处处提点家人们守规矩,说得多了也就成习惯了,你别计较。”梅如画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叫你来,给你看个好东西,你必是没看过的。” 叶络儿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在傅家的这些天,确实瞧见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物什,大夫人收藏的体己物什怕更是难得一见吧,叶络儿伸着脖子看着梅如画从柜子最里层拿出个箱子来,打开了玲珑锁又掏出个锦盒,打开之后是一本绫绸包着的小布包,看着梅如画白皙的手指一层层地剥开,叶络儿的心也不由得跳得更快了。 第6章 相知 最后一次绫绸打开了,却是一本书,叶络儿疑惑道:“这书难道是哪朝留下的孤本,还是名家手抄真迹?” “孤本和真迹不过是普通的俗物罢了,你若稀罕只管去我的书阁里寻,多了去了,喜欢就拿去,这本书胜在内容。说起来,本不该叫你看这书的,只是好东西一人独享也是没意思。你瞧瞧。” 叶络儿好奇地翻了一翻,不过是寻常的戏文传记罢了,虽装订地精美些,但内容实在没什么新颖的,不过是说书场合戏台上的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俗套罢了,许多都看过,熟悉地都能背下来了。 “就给我看这个?”叶络儿诧异道。 “你细看看呀,准保你喜欢。” 叶络儿将书还了回去笑道:“夫人想听哪段,我背给你听唱给你听都可以。” 梅如画呆了一呆:“你几时看过的?” “从小就看过呀。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都有说书的唱戏的来,花十五个铜钱就可以听一晌午,我都听厌了。” “这可奇了,戏台上难不成会光明正大地演这些戏?”梅如画听着顿觉不可思议。 “不演这些课演什么?”叶络儿反问道,梅如画无话可答。 “夫人莫不是从没看过?”叶络儿奇道:“那老爷可就算是偏心眼儿了,我听九姨奶奶说,先时她得势的时候老爷经常带着她出入那些销金之地,请最有名的班子,在最好的戏台只唱给老爷和九姨奶奶听,想听哪出就点哪出,想叫哪个名角唱就叫哪个名角唱,真是羡煞人了。” 梅如画扫兴地将书又层层叠叠地收了起来,不屑道:“那到底是三教九流之地,正经人谁又去呢,我是傅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哪里能去那种地方。” 说罢,梅如画又知失言,连忙转了话题,问了她一些家常话。 “如画,你在和谁说话,怎么还不安歇?”楼下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个声音亲切平和,与傅家的人端着调子的话语不同,恍然如家中的母亲或姐姐,而梅如画听闻此言却闪过一丝惊惶,小声道:“糟了,是林姨,若叫她看见你在这儿可就麻烦了,快藏起来。” 叶络儿脑中一下子印出林嬷嬷那张阴沉可怕的脸来,不由得也慌了,四处躲藏,奈何阁楼开阔,连间隔都没有,只设有简单大气的书桌案几和床榻,哪里有藏身之所,听着林嬷嬷的脚步步步逼近,叶络儿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情急之下,梅如画忙将叶络儿推倒在床榻上,盖了被子,自己也闪了进去,小声道:“你先别出声,我打发她去了再说。” 叶络儿心慌不已,贴着梅如画不敢动弹。 “如画,如画,你在做什么?”林嬷嬷举着蜡烛走了进来。 “是林姨呀,我…我睡下了。”梅如画的声音又变了,不同于前堂的威严庄重,也不同于方才的平和娇俏,却是一个小姑娘撒娇般的声音,让叶络儿恍然觉得她真的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怎的在这儿睡了,也不着人跟我说一声,叫我好等。”林嬷嬷放下烛台道:“方才我听你说话来着。” “没…我已经睡下了,不曾说话。”梅如画吞吞吐吐道。 “怕是说梦话了吧?”林嬷嬷爱怜地抚了抚梅如画的额头,俯身道:“梦见什么了。” 梅如画明显感觉到伏在她身侧的叶络儿全身紧绷,微微发抖。 “我…我梦见我娘了。”梅如画眨眨眼道。 果然林嬷嬷的脸色变了变:“你娘?唉……可怜的孩子,可怜你这么小就要承受丧亲之痛。” “林姨,我不小了,也不记得什么,只知道林姨最亲。”梅如画劝慰道。 “好孩子,快起身,回房睡去吧,阁楼上夜里风大,仔细着凉了。” 梅如画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不了,我正犯困,再走走又清醒了,反而睡不着,盖着被子不妨事的,天热,阁楼上倒凉快。” “你一个人睡在这儿岂不害怕,你若懒怠走,林姨便陪你睡吧。” “不怕不怕,我点着烛火呢,林姨不要陪我了,我都十六了。” “这丫头,长大了,跟林姨也生分了?”林嬷嬷温和地笑笑:“罢了罢了,你睡吧,我看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吧。” “不早了,林姨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梅如画央求道。 “瞧你,翅膀还没硬就开始撵我,让林姨看看你睡着的摸样,你睡着的样子可真像你娘。”林嬷嬷看着梅如画的眼神有些迷茫。 “难道没睡着就不像了?” “你的眼睛像你爹,清清冷冷的,叫人看了亲近不起来,还是你娘那双眼睛灵气,你闭着眼睛倒更像你娘的容颜了。”林嬷嬷道。 “我爹到底是谁啊?”梅如画听了这个话又忍不住问道。 林嬷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说了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怎么又问上了。” 梅如画大抵也是被拒绝惯了:“我不说,林姨偏要招出这些话来,我问了,林姨又不高兴,林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你看着我,我就睡不着了。” 林姨故作生气地笑道:“小丫头长大了,嫌弃我这老太婆了。” “林姨不老,林姨是个大美人,大美人也要睡觉了,不然会老的。”梅如画撒娇道。 林嬷嬷忍不住笑道:“亏你这张嘴不像你爹…….” “喏,林姨又招出这个话题来了。” “好好好,小祖宗,你睡吧,明早我来叫你起床,别误了早礼叫那些姨奶奶们笑话了去。”林嬷嬷熄了烛火,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叶络儿方从被窝里钻出来,小脸煞白,呼吸不匀,不知是被吓的还是闷的。 梅如画看她那副可怜样儿,又是好笑又是歉疚,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别怕,林姨就是嘴碎了点儿,其实色厉内荏,就是被她发现了也最多念叨念叨罢了,又不会认真将你怎样的。” 叶络儿摇摇头,林嬷嬷在梅如画面前确实够温和了,估计梅如画是没见过林嬷嬷对别人的态度:“我还是回去吧,呆在这里徒惹是非。” “这会子还没到二更天,丫头小厮都还没歇着,你四处乱跑岂不更招眼,且耐着性子等等吧,过了三更,我送你回去。”梅如画安慰道。 叶络儿无奈地点点头,方才林嬷嬷熄了火烛,阁楼上蒙着一层浅浅的月色,朦朦胧胧。 半明不暗的什么也做不了,二人索性躺在床上闲话起来。 梅如画自幼生长在这深宅大院里头,又是诸多规矩浇灌大的,外头许多稀松平常的事情对梅如画来说宛若天方夜谭。 叶络儿在傅家的日子也是憋闷坏了,这不能说那不能做,乍一碰到有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把各种新奇有趣的见闻都说了一遍,一直聊到三更过了,才意犹未尽地打住。 梅如画整了整衣衫道:“早些回去休息吧,别误了明日的早礼,我送你回去。” “罢了,不必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是。”叶络儿道。 “你不是怕黑的?” “是有点儿怕,不过夫人若送我,不也得一个人回来,还是不必送了,给我挑个灯笼就好。” 二人互相谦让了一番,梅如画素日是个清冷之人,也没十分坚持,打开了首饰盒,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来,递给叶络儿:“既然如此你把这个带上吧,也能照明,倒比灯笼强。” 叶络儿接过那颗触手生温的夜明珠,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跟梅如画做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梅如画躺回被窝里,余温暖暖,摸着叶络儿方才躺过的地方,梅如画心中亦是暖暖,叶络儿,就是个暖暖的小丫头,是傅家的条条框框里的一抹暖色。 从小到大,除了林姨从未和任何人亲近过,当然林姨也不允许她和任何人亲近,她永远只能坐在神坛上,扮演着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夫人。 从前看到那些三三两两的小丫头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不知是羡慕还是不屑,林嬷嬷一直说她们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不过做些不入流的事,哪比夫人尊贵出尘。直到那天,叶络儿无意间的闯入,撞见了她心底的姿态,心中的那点少女情怀如含苞待放的百合听到了春天的召唤,迫不及待毫无保留地绽放了。 第7章 过往 第二天的早礼上,二人彼此交汇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默契。叶络儿恍然看到堂上那个端正如同的雕塑的夫人眼底竟隐藏着一丝柔情。 此后,叶络儿成了梅如画的座上客,时常在垂暮时分登上画楼,若是傅家还有一丝人情,那必是在这儿吧。 “络儿,你在看什么,天天倚在东窗边儿,有什么好景致?”梅如画依旧在描摹那副画,描摹的作品收藏了一柜子,从最开始的小儿涂鸦,到如今已是不差分毫,神形皆备。 “那是我家的方向,算来我已经离家三个月了,不知父母姊妹如何,甚是想念,想我孤身一人抵债给傅家,不知何日团圆,共享天伦之乐,亦是自怨自怜。”叶络儿的视线依旧不离窗外,尽管目光所及只有傅家深院的方寸之地。 “有所挂念就是福气,像我这般,一样的孤身一人,便是想挂念也不知该挂念何人,挂念何地,岂不更是薄命。”这话伤感,梅如画却说得风淡云轻。 叶络儿脸色微微一赧,知道自己戳到梅如画的痛处了,幸而梅如画并未看她。 叶络儿连忙走到梅如画身边岔开话题道:“夫人天天描摹老夫人的画像,为何从来不给自己画一张呢?” “也曾画过,可画来画去终归是我娘的模样。”梅如画搁下笔道。 “有什么分别呢,你跟老夫人长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是有不同的,林姨说的我娘是一盏儿糖水,叫人从嘴里甜到心底,我就是一盏儿淡茶,喝着没味,细品还苦,单从眼神里就看出来了。” “其实这也不怪夫人,这么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再欢实的人都会闷坏,何况夫人从小在这长大,若是夫人一直跟着老夫人该多好。”叶络儿伸手拿起案几上的画作,单从画像来看,老夫人的确比梅如画要亲切可人。 梅如画想阻止,叶络儿已经拿起了,梅如画眼神中有些不自在,叶络儿一看,描摹的画作下面居然还压着一副画,再一看,竟然是自己每天倚坐在东窗边,双手撑着下巴,远眺窗外的侧颜。 “这……这……这可是我?”叶络儿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我?我的样子这么傻?” 看着叶络儿咯咯直笑的样子,梅如画先是惊惶羞赧,继而恼怒。一把将叶络儿的画像撕碎揉成一团扔出了窗外。正好砸到路过的林嬷嬷的头上。 叶络儿慌了,不知梅如画怎么这样就生气了,梅如画平日虽清冷了些,却从来不无故给人没脸,更不与人置气。待要解释吧,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下子气愤就尴尬起来了,叶络儿不好意思久留,只得做辞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一夜不曾安眠,次日顶着两个大红眼去进早礼,不知夫人会如何面对她,一路心情都很忐忑。 “十二姨奶奶。”路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像从地底冒出一般。 叶络儿吓得一个激灵,却是林嬷嬷。沉着脸色看着叶络儿。 叶络儿不该向她行礼,但林嬷嬷一身压人的气势叫叶络儿不得不低头:“林嬷嬷。” “十二姨奶奶,听闻近来你跟夫人走得很近,都入夜了,别的姨奶奶都做辞了,你还在夫人院里?”林嬷嬷质问道。 “我…我…闲来无事,不知如何打发晨光,只以伺候夫人为念。”叶络儿心虚地答道。 “夫人不爱与人闲话,与姨奶奶的小宴不过是礼节,十二姨奶奶做得过了,以后不许在夫人院里久留。”林嬷嬷言罢转身离开。 叶络儿愣了,必是夫人叫她来说的,昨日不过说了句玩话,怎么就认真计较起来,可见这些天的情分都是假的了,想来也是,她是傅家名正言顺的大夫人,自己不过是抵债的贱妾罢了,不过是个玩意儿,如猫儿狗儿一般,有兴致可以抱在怀里万分亲热,一旦不高兴,剥皮抽筋也是常有的。 怨只怨自己傻,拿着人家的小兴致当真心,掏心掏肺的,活该换来人家嫌弃。 想着想着,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姨奶奶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你理她做什么,既然夫人抬举你,你更是要一力笼络夫人,待老爷回来,夫人给你美言几句,可比你自个儿讨好老爷要容易得多。”红妆撺掇道。 叶络儿哪里有心思听这个,只自顾自地抹眼泪。 “姨奶奶,你可不能软弱呀,你自己不撑起来,这院子里谁都你踩你,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也跟着不得势。”红妆苦口婆心:“姨奶奶听奴婢一言,好好笼络夫人,老爷虽不十分宠幸夫人,却对夫人分外尊重,从小就对她好得不得了。不论闯了什么祸都一笑置之,连小少爷都有被打下一层皮的时候,独夫人连句重话都没受过。” “夫人那等规矩之人,纵是成心要挑错也难,老爷又不疯,何故责罚她。” “姨奶奶这就不知道了吧,夫人也是在林嬷嬷来了之后才规矩的,小时候那个淘气哟,就差把傅府给拆了。”红妆小声说道。 “夫人小时候很调皮?”叶络儿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又想知道梅如画的另一面。 “那是自然,我是傅家的家生子,是和夫人一起长大的。”红妆说话间颇有些自豪:“夫人小时候可真叫人头疼,没得片刻安宁,大祸小祸创不断,什么打碎了古玩玉器,趁老爷睡觉在他脸上画乌龟都是小事,拿老爷的账本涂鸦,老爷都不曾说过一声,倒是有一次,小少爷和夫人一起拿账房的借据折纸船,小少爷被打得手心肿了半个月都没消,夫人也没被言语一声。哪怕是后来夫人放爆竹烧了老爷半个祠堂,老爷气的胡子都翘得老高,还是忍着没有责骂夫人。” 叶络儿津津有味地听着梅如画的过往,一时间也忘了赌气这茬儿,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夫人小时候竟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成这般摸样了?” “还不是林嬷嬷那个老妖婆,自打她来了之后,还真以太夫人自居了,处处给夫人立规矩,可她也照顾不好夫人,连累夫人幼年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折了腿,可恨老爷居然也这么算了,所以才有人传闻她根本就是老爷的相好,或者是老太爷的相好,到傅家来寻名分,可出身太差,傅家还没落魄到娶窑姐儿做姨奶奶的份上。只好给个闲职让当养个猫儿狗儿了,夫人身边哪里缺了丫头婆子,偏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红妆愤然道。 第8章 纷争 早礼上,叶络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恍惚觉得夫人眼中的那丝温情不见了,又成了神坛上庄严的木雕。 用罢早膳,众人就散了,叶络儿满腹心事,也没胃口吃早餐,闷闷不乐地回了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过了晌午,红妆来打扫房间,见叶络儿在床上烙烧饼疑惑道:“姨奶奶今儿怎么不去夫人那儿了,这晌夫人午睡都起了,我方才还看到八姨奶奶和九姨奶奶从门口过,往夫人那边去呢。” “人家都那么明白地叫我不要再去了,夫人不爱与我闲话,我岂那么没自知之明。”叶络儿半是赌气半是自怜。 “那是林嬷嬷说的,可不见得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就是真不喜欢也不会在面儿上表露出来。”红妆劝慰道。 “是啊,你也知道的夫人心里不喜欢的东西面上也不会表露,所以让林嬷嬷来说对不对。”叶络儿说着眼圈又红了。 梅如画昨晚也是没睡好,心中半是恼怒半是歉疚。想来自己处处与人说教条说书礼,谁知自己竟也和那无知妇孺一般随意使性子,无故叫叶络儿没脸,这有什么可恼的,是因为被叶络儿发现自己偷画她的画像恼羞成怒,还是因为自己连日精雕细刻做出来的话却被她笑话傻,想也想不明白,只期望叶络儿不要再赌气了。 午后,姐妹们如往常一般来闲话请安,梅如画特地备了些精致的点心,众人三三两两都来了,却一直没见叶络儿,往常她总是来得最早的。 梅如画心中焦躁起来,她怎么了,是还在赌气呢,还是身上不自在。 “咦,今儿十二妹怎么没来呢。”九姨奶奶也疑惑道。 “谁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那位姑奶奶,我好意去约她,倒吃了个闭门羹。”又有人答言道。 “罢了罢了,别这么说,那小丫头病了,我先去约她的,躺在床上修养呢,精气神不太好,饶她这一着吧,平日里跟前转后的也算是尽心了。”一位年长一些的姨奶奶道 她病了,梅如画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众人闲话了一会儿见梅如画一副倦怠的样子也不敢多加打扰都纷纷告辞了,梅如画看着空荡荡的厅堂更是堵心。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莫说心如止水,至少也没遇到过烦心事,偏是她。 可到底是自己先做错了,她赌气也是应该的,况且,她现在病着心里又不好受,闷坐一会儿还是还是忍不住往叶络儿的院子走去,才进了院门,又止住了脚步,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对谁低过头,当真要跟她陪不是? 梅如画还在纠结着止步不前,却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瞧着别的姨奶奶都去夫人那儿请安了,独你不去,叫夫人怎么想。” “傅家的规矩不是晨醒昏定嘛,又没规定说午后要去请安,难不成为这个挑我的错?”叶络儿的声音带着些许恼意。 “虽没明文写在家规上,可这些年其他的姨奶奶们都是这么做的,姨奶奶何苦跟众人对着来。” “我就是不去,有什么错我担着,跟你无关。”叶络儿被逼急了。 “得,是奴婢多嘴,您自个儿的路自个儿走,横竖我一个做丫头的哪里不吃口清静饭,哪里操这个心。”红妆嘟囔道,心中那些跟着得势的主子争荣夸耀的心思也就灰了一半。 “我倒不信,这世上是谁离开谁就不能活的。” 梅如画一听这话便觉得五雷轰顶,浑浑噩噩地走出来叶络儿的院子。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早就知道,在叶络儿讲诉她呼朋结伴去听戏,看花灯,斗草的过往,梅如画心中就激起了点点羡慕之意。又不甘为何叶络儿有那么多的玩伴,而自己却只有叶络儿一人,想来自己不过是叶络儿众多玩伴中的一个罢了,只有自己傻乎乎地将她做知己吧。怪谁,怪她唐突闯入画楼,看见了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还是怪自己没心眼,掏心掏肺的。 “如画,这是怎么了,眼眶儿红红的,谁给你气受了?”林嬷嬷乍一见梅如画吃了一惊。 “谁哭了来着,是被风迷了眼睛。”梅如画忙拭了拭眼睛。 “今儿怎的没精神,林姨刚才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冰糖桂花凉糕,快随我回去,看你今日一天也没好好吃饭。” “林姨,这世上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梅如画突然觉得很委屈。 “那是自然,你是林姨唯一的亲人,林姨也是你唯一的亲人。” “还是林姨说得对,人心都不可信。”梅如画微微赌气。 “你记着林姨的话就好,你娘就是太善良,太相信人,林姨一定要护你此生平安,千万千万不能再走你爹娘的老路了。”林嬷嬷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记忆力了,神色悲悯。 夜幕渐渐降临,梅如画懒怠上画楼,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里,百无聊赖,以往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如今为何如此难熬。 叶络儿虽是赌气,终究是小女儿心性,到了那个时辰,还是没忍住,往梅如画的画楼上去了,哪怕暗地里看看也好。 谁知,画楼上竟然黑灯瞎火的,人影也不见一个,叶络儿本来还在自我安慰自己,这会儿忍不住大哭起来,又恐人听见,遂一路哭着回去。 自此二人便疏远了,只剩下毫无内容的礼节,索性连妻妾之间的讨好笼络并无,除了晨昏之礼,余下的时间几乎不再见。 数日之后的黄昏,天又下起了大雨,一如当日那般,红妆知道叶络儿省事,甚少在眼前听使唤,早已不见人影。叶络儿又想起,那天雨中的梅如画眉眼朦胧,衣衫朦胧,宛若画中人,算算,半月都没去见她了。 叶络儿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出了房门,雨伞也没撑,在风雨中犹疑地往梅如画的院子蹭去。 她还会在雨中唱曲么,还是在赌气,不在画楼上? 或许她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画楼下一如那天的雨幕,朦朦胧胧,水汽纷飞,画楼的游廊上空空如也,叶络儿站在雨中看着那熟悉的画楼,心中自是不是滋味。 傻傻地不知站了多久,雨越发大了起来。 那抹熟悉的身影飘飘然地出现在游廊上,清冷的目光与她隔着雨幕相忘,片刻后扔下一把雨伞,转身回了房,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叶络儿连忙捡起雨伞,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脸,飞似的跑上了阁楼,站在楼梯口,见自己一身水淋淋的,又不敢脏了梅如画的画楼,进退不是。 梅如画见她那副傻模样,不禁嗤笑一声,扔了一套衣服过来:“去换着吧。” 叶络儿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转到屏风后头换了身干净衣服。 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梅如画见她手忙脚乱的,衣服也没整好,梅如画冷着脸帮着整理衣服。 叶络儿连忙躲开了,哪里敢叫夫人给伺候穿衣。 梅如画又气又好笑,将叶络儿拎到镜子前:“你看看你什么摸样,自己不好好收拾着还不叫我碰。” 叶络儿见镜子里的人鞋耷拉袜耷拉的,衣襟不整,头发滴着水,夫人一身华丽精致的衣裳生生儿地叫她穿成了个烧火丫头 看着梅如画一言不发地给自己擦头发,叶络儿沉不住气了:“为何不理我,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我哪里错了,告诉我,我改呀,不要不理我。” 梅如画正在给她梳理头发,听闻此言也停了手上的动作:“那次是我不对,对不起。” 叶络儿没料到一向端着姿态的夫人竟会如此之间地做小伏低,一面是诧异,一面是心虚:“夫人生气自是有理由的,络儿愚钝,不得领会,夫人好歹指教我一番,往后也知道不再重犯。” 梅如画摇摇头,继续给叶络儿梳着头发:“我自小到大,除了林姨从未与旁人亲近过,你是第一个,原本你闯入画楼看见我平日里掩饰的那一面时,我就该找个由头打发你出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就觉得特别亲近,这些天的相处,更是把你当成了亲人,很多不想背外人知晓的心情就想与你分享。” 叶络儿转过头来,望着梅如画清冷中带着温润的目光道:“我一人远嫁在此,独夫人待我甚厚,我也将夫人当亲人一般。” 梅如画将叶络儿揽在怀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既然都当是亲人,缘何还叫我夫人,难道络儿心中的亲人也只是一个院里的妻妾而已?” “不是,只是…只是,你比我年少,这‘姐姐’实在叫不出口。”叶络儿有些难为情。 梅如画笑道:“那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小字‘如画’吧,整天‘夫人’、‘姨奶奶’的倒生分。” “如画?我可不敢叫。”叶络儿偷偷瞥了梅如画一眼。 “你不是已经叫出口了?” 雨停了,叶络儿和梅如画也聊尽兴了,方提着灯笼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想把存稿发完,后来不想取标题名字啊,我还是睡觉去吧,懒成我这样也算极品了 第9章 故院 梅如画回了房间,丫头安置了被褥,才要睡觉,林嬷嬷掌着火烛进来了:“如画,今儿怎的这么晚才歇息。” “耽搁了一阵子。”梅如画道。 “你道我方才在花园里遇着谁了?十二姨奶奶也太没个规矩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瞎转悠,当这是什么地方。”林嬷嬷不悦道。 梅如画一听这话心中就明白了,从小跟着林嬷嬷,自然是知道她的性格,连忙说道:“是我留着她闲话的,所以晚了,林姨别见怪。” “这可奇了,姨奶奶们问安,到了晚膳的点儿就该散了,哪有留到现在的道理。如画不是这种没规矩的人,定是那小丫头巴结过头了,没得不惹人厌的。”林嬷嬷道:“若明儿还这么着,你只管叫丫头来知会我,我给她教教规矩。” “这次不怨她,是我留着她的。”梅如画忙辩解道。 林嬷嬷沉了脸,盯着梅如画道:“我不这么问,你也不会承认吧,前些日子我就看那丫头往你院子来得太勤了,叫我给说了一顿,才收敛了几天,越发变本加厉了不是?” “林姨。”梅如画惊道:“你跟络儿,你跟十二姨奶奶说了些什么?” 林嬷嬷转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梅如画,梅如画气势便矮了三分:“林姨,十二姨奶奶是新进门的,又不甚入老爷的眼,对我殷勤些也是常有的。” “那丫头对你殷勤不见怪,哪个姨奶奶敢对你不殷勤了,可我,方才看着她穿着你的衣服,如画,你可不能迷了眼了。”林嬷嬷严肃道。 “我能迷什么眼呀。”梅如画绞着被角道:“方才下大雨,瞧见十二姨奶奶没带伞,淋得一身湿透,瞧着她可怜,才留她躲雨,给换了身干净衣裳的。” “是这样?”林嬷嬷质问道。 “当然是这样,不然还能哪样。”梅如画不敢看林嬷嬷的眼睛:“我的小心思林姨一眼就看得穿,从小做什么都瞒不过林姨,哪里敢撒谎。” 林嬷嬷掂量了片刻,方坐在梅如画的床沿,扶着梅如画的脸颊道:“如画呀,你可要懂事,别怪林姨太拘束你了,林姨只想你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平平安安地活着,千万别像你娘一样,玩得太出格,连命也搭进去了,若是你娘自幼有人管教约束着,必不落着这么个结局。” “林姨,我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向教导我要守规矩,别走了爹娘的老路,却从来不跟我说说原委。” “傻丫头,不叫你知道自然是为你了,心里不压事才是福气,怎么说都是过往了,你知道了叶改变不了,只徒增烦恼,不如不知道好,叫你守规矩总归是没错的。”林姨爱怜得抚着梅如画的脸颊:“这脸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云书呀。” 梅如画有些不奈:“林姨,我知道了,闭着眼睛更像是不是,我要睡觉了。” “夜长,林姨陪你睡吧,如今你长大了,许久都没搂着你睡了。” “林姨既知道我长大了就让我独自睡吧,我自个儿睡习惯了,你再睡我身边我定睡不着了。”梅如画撒娇道。 “长大了就嫌弃了我不是。”林嬷嬷嗔道:“随你爹的怪脾气,哪里像你娘那么和善。罢了,早些歇息吧。还有,明儿不许再留着十二姨奶奶到这么晚了。” 林嬷嬷给梅如画盖好被窝,才要去吹蜡烛,抬眼看见梳妆镜中的自己,岁月对她似乎格外优待,从前那张青涩漂亮的脸上只平添了风韵,可惜命运薄待了她。 次日,早膳罢了,叶络儿依旧约着相熟的九姨奶奶往梅如画院里去。 “哼,十二姨奶奶一早攀了高枝,就不必假意可怜我们这些没时运的了。” 叶络儿愣了一下,不知又触犯了什么禁忌。 “九姐,我一早就说过了,十二妹还年轻,又是个伶俐人,哪里会跟你是一路人,在夫人面前犹且如此抓乖卖俏,待老爷回来了,那必是我说的,风光的日子才算开始。” 叶络儿茫然了,她未嫁前母亲就千叮呤万嘱咐了,进来深宅大院切莫掐尖要强,莫争宠夺爱,只求一个安稳便是福气了,所以老爷的冷落她并未十分在意,可与夫人贴心一些也要招人嫉恨?必是被旁人当做是攀附之意了,不知道夫人又是怎么想的。 果不其然,众人散了之后,梅如画没有要留她的意思,叶络儿再傻也是看得懂眼色的,晚饭也没吃,早早就熄了灯上床歇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习惯早睡,还是心中有事,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眠。不知过了几更,才要迷迷糊糊地睡去,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什么事天亮了再说把。”叶络儿翻了个身,心中隐隐期望敲门的是梅如画,可也明白院门已落锁,只有自己和红妆二人,莫说梅如画没道理深更半夜来这里,就是她想来,也进不来。 “络儿开门,是我。”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叶络儿利落地起身披了件衣服,火烛都没点,抹黑开了门,借着月光一看,不是梅如画又是何人,她并未十分装饰,尚穿着浅杏色的中衣,如浅睡初醒,一头青丝散落在脑后,平添了几分温婉,叶络儿看呆了,又恍觉在梦中。 “夫人?”叶络儿惊诧地叫道。 梅如画连忙掩住了她的嘴,将她推进房间关了门才松开。 “夫人,你怎么来了?”叶络儿问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正好路过你的院子,就进来了。”梅如画信口道。 “这院门都锁了,你怎么进来的?” “这个…就是那样进来的。”梅如画支吾道,又拿起手中的一样物什:“你看看这是什么。” 叶络儿点了烛火一看,竟是上次那副画,画得越发惟妙惟肖了,那身姿,那神情,简直就是自己的影子。 “这是你刚刚睡不着的时候画的?”叶络儿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不是,是你之前不理我,我一个人闷得慌,在阁楼上画的。”梅如画淡淡道。 “那…就送给我了吧,免得被你撕了,多可惜。”叶络儿将画藏在身后,像是怕被抢走一般。 “就是拿来送给你的,别做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儿。”梅如画笑道。 “咦,你不是说出来走走的,恰巧路过我的院子,怎的又专程拿着这幅要送给我的画?”叶络儿呆呆地问道。 梅如画在叶络儿脑袋上轻轻一敲嗔道:“你呀,该聪明的时候呆得像只呆头鹅,该糊涂的时候倒装伶俐。” 叶络儿得意地一笑,将画儿细心地收好,对梅如画道:“那段时间你不理我,我也发现了个有意思的地方,不知道你去过没去过。” “这个家里没有我不曾去过的地方,哪里有意思了?”梅如画奇怪道。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叶络儿拉着梅如画的手就往外头跑去。 “疯丫头,什么时辰了,若叫守夜的丫头小厮看见,看你怎么办。”梅如画一面嗔道,一面又跟着走。 “我不怕,夫人在这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叶络儿笑道。 走到院门口,却见依旧是铁将军把门,叶络儿疑惑道:“你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你可有钥匙?” “我又不是管家,哪里会有所有院子的钥匙。”梅如画苦笑。 “那你可怎么进来的?” “唉,跟我走吧。”梅如画无奈道:“真是怕了你,又想不守规矩,又没本事钻空子。” 叶络儿跟着梅如画走到西北角的角落里,墙边正好有一座假山,顺着假山爬上去就顺利地越过了院墙,因为这是内院,所以院墙不过是个装饰,并不太高,墙外正好有棵大枇杷树,两相接应便很顺利地翻了过来。 叶络儿掩着嘴笑道:“这可有意思,若是大家知道天天板着脸训话的夫人深夜翻墙该是什么表情呀。” 梅如画半羞半恼道:“我好意帮你,你倒变着法子取笑我。” “可不是取笑,我曾听人说夫人小时候调皮得不得了,我还不信,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叶络儿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咯咯直笑。 “小祖宗,你非要闹出动静来叫人知道了不可?”梅如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气道:“定是红妆那丫头说的,从来管不住那张嘴,若不是我拦着定叫林姨收拾了,早知道她要嚼我的舌根,就该让林姨给她副哑药。” “罢了,罢了,说笑呢。”叶络儿见梅如画急了连忙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你最真实的面目,你天天端着夫人的架子,未必是你想要的吧。” “习惯了。”梅如画幽幽地叹了口气。 叶络儿又恐将梅如画那淡漠的性子勾出来,只得闭嘴不提,在傅家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地走着。 不多时,就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说偏僻却越不偏僻,翻到是傅家大院的最中心位置,但是,院落萧条,铁锁把门,连大门上的朱漆都凋落地斑斑驳驳,与傅家富丽堂皇之气截然不同。 院墙周围生了一圈杂草,也无人打扫。 叶络儿不明所以,梅如画心里可清楚得很,这是傅家盛传的闹鬼的院落,据说这个院子曾经是个什么大小姐的闺阁,后来死去了,这个院子就不太平了,虽没亲自见过,但很多传闻却是有鼻子有眼的,什么深夜有女人的哭声,尘封多年的门缝里有火光。 “你不是怕黑,怎么转悠到这里来的。”梅如画问道。 “不是有你在么。”叶络儿笑道:“我上次是白天来的,你不理我,别的姨奶奶都围着你转悠,老爷的房子也不敢去,不就只好四处逛逛,不然非闷死不可。” 叶络儿扒开芭蕉树后的杂草,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墙洞来:“你进去看看,一定会大吃一惊。” “吃什么惊?难道真有鬼?”梅如画皱着眉头道。 “哎呀,你真讨厌,这时候说什么鬼啊神的。”叶络儿娇嗔道。 梅如画见她那副样子不禁好笑,这个院子是她唯一没探究过的傅家的角落,小时候老爷确实很纵容她,却从来不准她靠近,林嬷嬷来了之后更是成了禁地,后来慢慢长大,也没那么淘气了,渐渐地丢开不提了。 此刻走到这里不禁又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这里头有些什么传闻,说的那么邪乎。 第10章 分歧 顺着那个墙洞钻了进去,院墙里头杂草丛生,顺着墙洞却有一天浅浅的小道,似乎经常有人进进出出。 叶络儿不知这个院落的传闻,一溜小跑跑在前面,招呼着梅如画看来。 梅如画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的格局跟傅家大部分的院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常年没人打理,杂草藤蔓四处蜿蜒显得无比萧条,发黄的旧灯笼在夜风中飘啊飘,显得有些渗人,梅如画自小就是个不服管教的主儿,虽说现在是装着夫人的样子,骨子里的秉性却难改,此情此景不仅没害怕,倒越发好奇起来,四处转悠打量着。 看着看着就疑惑起来,屋檐下的灯笼虽日晒风吹,但依稀还是能看出,灯笼上的写着一个大大的“方”字字样,傅家的廊下的灯笼从来都写着“傅”字,为何这个院落写着“方”字呢。 “夫人快来,你看看这里。”叶络儿招呼到。 梅如画暂且放下疑窦,几步跟了上去,叶络儿站在门房门前的空地上道:“夫人看看眼前的场景,是不是很眼熟?” 这岂要叶络儿提醒,眼前的场景分明就是梅如画描摹了十几年的画像,那颗苍劲的梅花树,错落有致的太湖石,远处朦胧的亭台楼阁,分明是那副画里的场景,虽然此时是盛夏,梅花未开,梅花树下也没有画中的美人,但这个景致梅如画描摹了成百上千遍,哪里能认错。 “夫人,不如你也站在那颗树下去回眸一笑,我可就算是看到画像的真人了。” “好生奇怪,原来画像上的地方竟是傅家的院子,可是跟我娘又有什么关系?”梅如画锁紧了眉头。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也想不明白。那边的房子没落锁,我们进去瞧瞧,或许能看出些什么来。”叶络儿道。 “罢了,半夜三更的没事瞎转悠什么,回去吧。”梅如画拉着叶络儿就要走。 “这可奇了,明明跟你的身世有关,你真的不想知道?” “我…我不想知道。”梅如画不耐烦道:“林姨一早说过,不该知道的事知道了也无益,还是走吧。” “你想知道。”叶络儿固执地不肯走:“你平日里虽不说,但偶尔言语里流露出的意思分明是想知道你的身世的,何必自欺欺人。” “你住嘴,我不想知道。”梅如画急了:“快走吧,这个院子闹鬼呢,你不走我可走了。” “我才不信,你不想知道,我想知道,我自己看看去。”叶络儿摸准了梅如画的性子,毫无畏惧地顶撞道。 一面大步走到正房门口,来开门就要往里走,谁知贴面撞上一个人,一身红衣,比纸还白的脸色,黑白分明的眼珠,高挑的眉毛大红的嘴唇,叶络儿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梅如画也没见过这个阵仗,连忙俯身将叶络儿护在怀里,不敢抬头看这个荒院魅影,只强做镇定道:“不管前辈是人是鬼,都是晚辈打扰在先,前辈大人大量莫与晚辈计较了,明儿定烧香焚纸与前辈赎罪,还望前辈高抬贵手积德行善。” 来人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府下身来,叶络儿将头埋尽梅如画的胸口,浑身瑟瑟发抖,梅如画也不敢正视那个影子,只紧紧抱着叶络儿,互相依靠。 一只白皙的手抚上了叶络儿的脖子,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蔻丹,在月光下诡异无比,那只手突然发力紧紧掐住了叶络儿的脖子,指节也咯咯做响,叶络儿一下子背过气去。 梅如画死命地掰开那只手呵斥道:“放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为鬼也有天道,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你敢胡来,我就是做鬼也要去阴曹地府告你。” “哼,我还能活很久呢。”那个影子冷冷地说道:“跟鬼都能讲规矩,为什么你自己不守规矩。” 梅如画一听这声音很耳熟,抬眼一看,竟是林嬷嬷,妆容太过艳丽,又在此刻此地,看着分外诡异。 叶络儿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不住地咳嗽起来,梅如画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我早就看出她是个祸端,今儿是留不得她了,正好她自己闯到这里来,没人会发现这里多了个孤魂野鬼的,就是发现的了,这个院子本来就有闹鬼的传闻,也怀疑不到我头上了。”林嬷嬷目光阴狠,不容分说地拉着叶络儿往院子里的井边走去。 叶络儿双手抓着井沿,叫道:“如画救我。” 林嬷嬷越发狠厉起来,一面将她往井里推,一面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如画也你叫的。” 梅如画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拉扯着林嬷嬷:“林姨她不曾犯什么错,你就饶了她吧,是我自个儿淘气要来这里的。” “不行,她挑唆你去查找你不该知道的事她就该死,她不死会害死你的。”林嬷嬷手下毫不留情,拼命地将叶络儿往井里头按。 叶络儿渐渐地支撑不住了,梅如画急了:“林姨,你再逼她我就先跳进去。” 林嬷嬷手蓦然一松,叶络儿趁机挣扎了出来,躲在梅如画身后。 “如画,你说什么?”林嬷嬷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如画:“她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她是老爷的姨奶奶,林姨你不要乱来。”梅如画支吾道。 “有什么罪我担着。”林嬷嬷不依不饶。 “不可以。”梅如画呵斥道,随即又软下口气来:“她…她是我知己。” 叶络儿倚在梅如画身后,听闻此言,任由泪水打湿梅如画的衣裳。 “知己?什么叫知己,你想落个跟你娘一样的下场?”林嬷嬷勃然大怒:“这么说来,她更该死了,她会害死你,我要护你平安,她必须死。” “林姨!”梅如画急了:“林姨,这些年你说什么我都听了,也做了,我过得了无生趣我也认了,络儿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丝欢乐,你也不允许么?如果你非要杀了她,那我也不独活了,横竖像个木偶一般在傅家演戏也是没意思。” “如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她挑唆的对不对。”林嬷嬷大怒。 “不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梅如画道:“林姨,我一直按你的要求活的,我好累。” 林嬷嬷踉跄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旋即大哭道:“云书呀,你看看你的女儿,我一生心血浇筑在她身上,你睁眼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我早就该死了,可若如画有个闪失,我就是死也无颜面对你和凌霜呀。” “林姨。”梅如画见此情景心中也软了下来,林嬷嬷向来强势,如今却在晚辈面前痛哭流涕,梅如画上前搀扶着,林嬷嬷却一把甩开了她,一路哭着跑开了,哭声凄凉又阴森,明日必有鬼院半夜闻鬼哭的传闻了。 “如画,对不起。”叶络儿默默地将手搭在梅如画的肩上。 “不怪你,其实我是想知道的,这些年林姨一直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这个世上的事除了条条框框的规矩外,还有恣意的快乐与遐想。”梅如画淡淡地说道。 “那你怎么跟林嬷嬷交代?” “络儿,以后别私下里找我了。”梅如画心虚道:“叫林姨看到了会伤心。” “可是,你明明说跟我在一起才快乐的。” “络儿,我不能只顾我快不快乐,我是林姨一手带大的,说起来,就跟我的母亲一般,我不能违拗她的话,只能对不住你了,要怨就怨我吧。”梅如画无奈道。 “我不怨你,我只想你快乐,而且,跟你在一起我也快乐一点。”叶络儿无比伤感:“林嬷嬷说的不对,你为什么那么遵从。” “林姨从小抚育我,也一直是按这样的要求约束我。”梅如画叹息了一声。 “可她说的不一定对,你没有自己的想法么。” 梅如画愣了,随即无助地抱紧肩膀蜷缩在墙角,一直以来当做行事标杆的信念被叶络儿一句话全盘否认了。 叶络儿也慌了,府下身来,将梅如画抱在怀里安慰道:“如画,对不起,我不说了就是了。” “是你的出现,让我知道原本习惯的生活变得如此枯燥无聊,可是,我却无力挣脱这样的状态。”梅如画轻声道。 “为何无力改变,你是才是傅家大夫人,为什么要事事听从林嬷嬷的,她从来只告诉你应不应该做什么,却不顾你喜不喜欢做什么。”叶络儿为梅如画不平。 “不要这么说,林姨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梅如画辩白道。 “可她在用你最不喜欢的方式爱你。”叶络儿脑子简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梅如画顿时就愣住了,呆了好一会儿才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络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永远都那么笨,梅如画曾私下里教导过她,傅家大院里不要随便乱说是非,特别要记住疏不间亲,可自己还是那么笨,偏偏去挑拨梅如画和她最亲的林嬷嬷。 叶络儿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又想着并不是挑拨,说的根本就是事实,梅如画不是与生俱来的刻板,她也是个青春盎然的少女,为什么要如此禁锢这美好的华年。 可是,自己终究是输了,林嬷嬷十多年的言传身教不是她几句话就能打破的,一定要权衡,自己还是比不过林嬷嬷的吧。 叶络儿独自走在墨色的夜里,竟然不觉得害怕了。 这次算是真的跟梅如画闹僵了吧。 第11章 较量 天微微亮,林嬷嬷红着双眼敲响了梅如画的门:“如画,卯时了,该起床了。” 林嬷嬷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她一如往常一般平和地叫起梅如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画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也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的事便叫它过去吧,以后莫生事端就好。 林嬷嬷叫了两声也没个回应,心中就不安起来,如画不是多懒赖床的人,林嬷嬷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梅如画,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勉强笑道:“如画,大早上的画什么呢,该梳洗了,一会儿开早礼了。” 梅如画不回应,默默地抬起头问道:“林姨,我的画功如何?” “如画自幼研习丹青,技艺纯熟,林姨还真没见过谁比你画的好呢。”林嬷嬷摸不清梅如画的意图,只觉得她声音悲戚,不同往日的无喜无悲。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画不出自己的模样来,为什么?”梅如画拿出一箱子卷轴:“你瞧瞧,为什么我画的都不是我自己。” 林嬷嬷翻开一看,花卷里是各种仕女图,或坐或卧,忽喜忽嗔,有的在梅如画的阁楼上,有的在傅家的御花园里,有的在正堂的大厅上,分明是梅如画的日常生活,可画中的女子却不是梅如画,或许外人分辨不出来,可林嬷嬷怎不知那一颦一笑皆是昔日方云书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画出的自己都逃不开娘的影子,为什么?”梅如画从来不曾如此激动过,林嬷嬷也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才平复,安慰道:“好孩子,皆是因为你描摹多了你娘的画像,所以……” “不是,我看我自己的时候更多,为什么我画不出自己来。” “如画……” 叶络儿默默地站在最末的位置,不知道梅如画会怎么面对她,心里一烦乱就觉得时间特别难熬,等了许久梅如画也不出来。 “你左顾右盼地急个什么劲儿,在夫人面前也这么抓乖卖俏的,赶明儿老爷回来了还不定怎么霸占着呢。”早有人见不惯,阴阳怪气道。 叶络儿只得敛了焦急的神色,也不敢答言,只突然想到自己还是傅家的姨奶奶呢,而梅如画是傅家的夫人,怎么就摆不正这个位置呢。 “姨奶奶们回吧,夫人今日身体欠安,早礼就散了吧,哪日再开再另行知会。”一个老嬷嬷出来吩咐道。 “哎呀,夫人这是怎么了,往常小病小痛的也都撑着来尽礼,今日不来必是病得重了吧,我们去看看吧,炖个汤,熬盏药也算是尽到心了。” “罢了,这会子必是在休息的,现在去瞧,夫人不说什么,也得被林嬷嬷撂脸子,我看还是缓缓吧。” …… 众人议论纷纷,叶络儿却深知,梅如画并非病了,怕是心病吧,想着亦是坐立不安。 众人议论了片刻也都散去了,叶络儿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面担心被林嬷嬷撞见,一面有恐梅如画不肯见她。 梅如画的丫头见了叶络儿虽知此刻去见梅如画不妥,却也没敢冲撞叶络儿,好在林嬷嬷不知去哪儿了,叶络儿得以顺利地进了梅如画的阁楼。 梅如画下笔焦躁,不知在画什么,略下几笔又恼怒地连画纸一起撕掉,脚下已是一堆废纸了。 “如画。”叶络儿冲了过去,抓住梅如画拿着画笔的手,明明知道她心里难受,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梅如画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她,无比幽怨:“络儿,为什么我画不出我自己,为什么。” “如画……”叶络儿不知如何回答,如何安慰,只将梅如画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叶络儿捡起梅如画扔下的那些画作,一张张地抚平了,细看之下心中也明了了,随即笑言道:“如画画功娴熟,自然能画好的。” “不,我画不好,我怎么画都不是我自己。”梅如画看见叶络儿心里也稍稍平静了点。 叶络儿每副画都细细斟酌了一遍笑道:“还是林嬷嬷说得对,你跟太夫人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眼睛和气度,太夫人眉眼温柔亲切,如画的眼神就清冷了些,太夫人身形灵动,如画姿态端庄,正是这般诧异,如画如此聪慧,有什么画不来的。” 如画迷茫地看了叶络儿一眼。 叶络儿冲她一笑,露出贝壳般的牙齿:“你能画好的。”一面说一面帮她铺了宣纸,研了墨。 梅如画提了笔,手依旧微微发抖,好不如意落了笔却又无从下手,墨迹浸染了一片,梅如画无奈地放下笔。 叶络儿也不好再强迫她,便拉着她的手坐下:“若画不好就先别画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没见你有多心焦。” 梅如画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面上却丝毫不露半分喜色,只淡淡道:“有什么可心焦的,难不成我还能飞了。” “可不就怕你飞了。”叶络儿见梅如画情绪缓和了,心里也就安稳了:“你是一只小鸟,虽然关在笼子里,总有一天会飞出去的。” “我哪里是笼中鸟,分明是画中鸟,既飞不出去,也不想飞。”梅如画轻叹道。 叶络儿心中明白,梅如画不是不想飞,只是因为不能飞,索性不去想罢了,自己说话不委婉,一语道破了她想隐藏的心思,已是不善良了。此刻见勾出了梅如画的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道:“如画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光景么?” 梅如画想了想道:“是你刚过门的那天,我给你掀盖头的时候。” “不是不是,那是我第一次见大夫人的时候,不是见如画的时候。”叶络儿摇摇头。 梅如画不解地看着她。 “大夫人是大夫人,是一个传说中的样子,可不是如画本来的面目。”叶络儿笑道:“第一次见如画是在一个下雨的天气,你站在高高的阁楼上,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幕,如同清澈脱俗的仙子一般,婉转的歌喉唱着绵绵的曲调如同天籁,就像那场雨一般叫人看不分明,却有涤净心扉。”、 梅如画听罢有些发愣,不知是在想象叶络儿口中的自己,还是在质疑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叶络儿也不在言语,由着她细细回味了片刻,梅如画沉默了许久,说了句叶络儿没想道的话:“你回去吧,林嬷嬷不时地来转悠,别叫她看见你了。” 叶络儿闻言有些闷闷地,但也不想为难了梅如画,只得傻傻地点头告辞了。 “诶。”梅如画忽地又叫住了她:“晚上来我画楼,我有话对你说。” 叶络儿欣喜地点点头,转身的步调都轻盈了。 叶络儿几乎的跳着离开的,谁知乐极生悲,还没出院门就撞到了一个人,那肃杀的气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林嬷嬷狠狠地盯着她:“你跟我来。” 叶络儿惊恐地摇着头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 “就这么点儿出息也敢招惹如画。”林嬷嬷鄙夷道:“难不成我傻到在傅家大院里杀了你不成?” 叶络儿依旧是不肯动一步,林嬷嬷碍于主仆之礼也不好强拉她,见四下无人方说道:“十二姨奶奶,以后别去找夫人了,夫人从小长在这深宅大院,心思单纯,对人都很真,你不要去诱骗她。” 叶络儿闻言也怒了,又不敢十分表露出来:“我对夫人也很真诚,何谈诱骗。” 林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不知是恨意还是厌恶,看得叶络儿心里直发毛,林嬷嬷最终敛去了那可怕的眼神,半是妥协半是无奈道:“即便你是真诚,也别再缠着如画了,算我求你,放过如画,也放过你自己。” 叶络儿不明所以,林嬷嬷的眼神突然又狠厉起来:“你可知如画为何自幼失去双亲?” 叶络儿茫然地摇摇头,梅如画都不知道的事情,自己又如何得知。 林嬷嬷恨然道:“皆因如画的母亲没有天理人伦,不顾纲常爱上了一个女子,可乱世江湖她们谁也护不了谁,以致年纪轻轻命丧囹圄,只留下如画一人孤苦无依,我不能再叫如画重蹈覆辙,如画的母亲如此厉害之人,既有一身好功夫,又有显赫的家世,尚且不能幸免,而今如画自身寄人篱下,无任何招架之力,你若给她惹来祸事,你能担着?” 叶络儿被这番话着实惊着了,原来梅如画背后有这么个离奇的故事。 “我知道你没有害如画的心思,可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在害如画,你跟如画都是傅家的妻妾,面子上的礼节尽到了就罢,不要走的太近,会生出闲话来的。”林嬷嬷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有善念,奈何太傻,所以才将这些告诉你,你不会告诉如画的,如画知道了除了伤心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以后该怎么做好好掂量一番。” 第12章 生爱 是夜,叶络儿终究是来了,心思却有些沉甸甸的,说话也心不在焉,梅如画上一辈的事也只是当时惊异了一番,但她却知道了一个从未曾听说过的概念。 梅如画原本心中有些闷闷的,不甚言语,叶络儿本是来开解她的,谁料林嬷嬷的,那番话叫她也压事满心,二人相对而坐,却彼此无言。 不知不觉已过二更,梅如画叹了口气:“天晚了,你回去吧。” “不是你叫我来的嘛,什么都不说就撵我走了?”叶络儿有些委屈。 梅如画看着叶络儿委屈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我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你不在眼前,我也时刻想看着你。”叶络儿说话间脸微微有些发红。 梅如画盯着叶络儿的眼睛看了半晌,叶络儿躲闪着不与她对视,良久方说道:“那你今晚别回去了,陪陪我。” 叶络儿闻言不由得抿嘴而笑,立刻关了门窗,又铺好被褥。二人无声地躺在黑暗中,彼此想着心事。 叶络儿倚在梅如画身边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梅如画也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呢喃道:“你真不是个好姑娘。” “为什么?林嬷嬷这么认为,你也这么认为?”叶络儿有些不悦。 “都是你,让我知道了千篇一律的规矩外还有这么多活色生香的滋味,是你打乱了我的生活。”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打扰你的生活就是了。”叶络儿并非赌气,只是想着林嬷嬷的话又有些畏惧。 “你呀,就是这么个小孩子性格,分不清好赖,也说不得话。”梅如画嗔怪道:“我若真不喜欢,你还能睡在我的卧榻之侧?” 叶络儿翻了个身面对着梅如画问道:“如画,你说什么叫不伦之恋?” “什么不伦之恋,你在哪儿听来的混话。”梅如画嗔道。 “我今儿可听说两个女子可以相爱叫不伦之恋。”叶络儿仗着夜色谁也看不清谁,厚颜无耻地说了出来。 梅如画向来过得中规中矩,傅家的人比她更规矩以示顺从与尊敬,何曾听过这样的话,脸不由得就红了,训斥道:“谁跟你说这样的话,就该拉出去打死,你也不该听这昏话,就是听见了更不该再说出去。” 叶络儿被梅如画训了一番也沉默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又说道:“她若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去喜欢呢,你喜不喜欢我?”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你的嘴。”梅如画恼了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叶络儿不甘心地从背后抱住她:“我知道我说了你会生气,可我还是想说,这是我的心里话,你给我个准话,你若说个不字,往后你做你的大夫人,我当我的姨奶奶,尊你敬你,再不逾礼半分可好。” 回答她的是长久沉默,叶络儿急了:“你倒是给我个回话呀。” 沉默了半晌,叶络儿终于失望了,也背转过身去:“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梅如画一把将叶络儿的身子翻转过来,一张温热的嘴唇就覆在叶络儿的嘴上。 叶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住了,旋即热烈地回应梅如画的爱意。 一番温存后,叶络儿倚在梅如画的怀里,握着梅如画的手道:“如画,刚才,我好怕,真的好怕。” “怕什么?怕我不理你了?”梅如画揽着叶络儿的肩,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是啊,你要是不理我,傅家的日子真的过不去。” “你是个坏女人。”梅如画搂着叶络儿呢喃道。 “我就是个坏女人,我就是要带坏你。”叶络儿狡黠道。 “你会使坏么?”梅如画岂肯让叶络儿讨口舌便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个女儿家的会使什么坏,不如我来教教你吧。” 一面说着一面利落脱了叶络儿的衣衫,细腻的双手抚过叶络儿胸口、小腹,叶络儿羞得捂住了脸,却见梅如画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叶络儿将手放下。 梅如画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是傅家的姨奶奶,跟老爷还没圆房,莫名其妙叫我毁了你的清白,老爷回来怎么交代。” 叶络儿弹了起来,坐在床上怨道:“怎么,你还想把我交给那个老东西?明明是你在洞房里给我掀盖头的,不如把剩下的事也办完了吧。” “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知害臊。”梅如画在叶络儿的鼻子上刮了一记:“你可别后悔。” 叶络儿双手搂住梅如画的脖子,水蛇一般地缠了过来:“我才不会后悔。” 梅如画轻轻地将她放在枕头上,温柔地吻了上去,细腻的之间在叶络儿是身躯上游走着,试探着。 叶络儿环抱着梅如画的肩,头一次享受这肌肤之亲。 梅如画和风细雨温柔相待,叶络儿倒也没有初尝人事的不适,随即也就明白了,轻声问道:“如画为何不要了我,难道真的要将我留给那个老头子?” 如画放缓手上的动作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不懂利害轻重的,我会跟你胡闹?” “你别跟我充大,我比你年长自有主见。”叶络儿微微有些赌气,见梅如画并不回应,眼珠子一转,扭了一下腰身,顿时撕裂的痛疼传遍全身,叶络儿疼得叫唤了一声,身子蜷缩起来。 梅如画自知不好,连忙收回了手,抱住叶络儿安哄道:“络儿忍着点,千万别叫出声来,叫人听见了。” 叶络儿了拼命咬着嘴唇才止住了,梅如画抱着叶络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叶络儿也渐渐缓了过来了,笑道:“我是故意的,你道个什么歉呀。” 梅如画借着月光看着指尖的点点血迹忧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就算是我故意的,也是你要了我的身子,以后我就赖上你了,你不许推三阻四了。”叶络儿撒娇道。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我负责,你安心歇着吧,老爷子那边我来应付。”梅如画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小丫头,头一次觉得心有了归宿。 此后叶络儿与梅如画越发亲近,索性林嬷嬷的耳目也不避讳了,林嬷嬷训斥过几回,梅如画还护在头里,林嬷嬷也恐将事情闹大累及梅如画,几番哭闹无果,也只得帮着遮掩了,唯有背着人偷偷抹泪祈祷。 如此过了月余越发蜜里调油,一刻也分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完,余文龟速 第13章 归人 末秋之月,才过了后半夜,便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叶络儿对这个动静并不熟悉,梅如画却立刻清醒了,轻道:“不好,老爷回来了。” 叶络儿闻言也顿时清醒了,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 “轻声点,别闹醒了夫人。”门外有男人的声音。 叶络儿也来不及着衣,抱着衣服慌慌张张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梅如画关好门,定了定心神,点了火烛,将正门打开,和声道:“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了,可曾吃饭不曾?” 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丫头倒了茶水,又命人吩咐厨房做了饭菜。 “就怕扰着夫人清梦,结果还是惊扰了夫人。”二人互相礼让,颇有相敬如宾的意思。 梅如画亲自给傅家老爷脱去外袍,换上居家的常服。 傅老爷无意瞥了一眼道:“今日送来的杭绸怎的次了一等?虽说时局不好,也不至于艰难如此,夫人大可不必节约日常用度。” 梅如画先是不解其意,随即就看见叶络儿来不及穿走的绣鞋尚落在床边,心里不免怜惜,天已经凉了,深更半夜鞋子也不穿就这么跑出去,可别着凉,也怪自己慌了神,横竖她是女孩子,就跟老爷说是让她来作伴的又何妨?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依着老爷的话来:“听老爷的话,近来生意不佳?” 傅老爷一笑:“外头的事情夫人休要操心,有什么事,为夫一力承担。” 叶络儿慌慌张张地抱着衣服,趁着夜色奔出了梅如画的院子,胡乱地把衣服穿好,光着脚丫子沿着墙根一路小跑,她平日里怕黑,鞋子却嫌月光太明。 走道一处转角处,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叶络儿惊地捂住了嘴才将那声惊呼压了下去。 来人也吓了一跳,看清了叶络儿方呵斥道:“你怎么回事,深更半夜也不打个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什么,差点撞倒我了。” 叶络儿才看清来人是十一姨奶奶紫荆,并拿包裹的婆子,叶络儿连忙伏了一伏问了好,才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紫荆撇撇嘴跟那婆子道:“瞧瞧那小蹄子,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浪到哪里去了,老爷才离家几天,就没了规矩。” 老爷回来了,梅如画和叶络儿都各怀心事。 梅如画考虑叶络儿已不是处子之身,要如何才能过得了傅家老爷这一关,更重要的是,梅如画更不想傅老爷去染指叶络儿。可是,叶络儿终归是傅家的姨奶奶,有什么理由不然老爷染指她呢,何况她是新过门的,老爷怎么都回图个新鲜的,真真儿愁人也。 叶络儿则无比忧郁,老爷回来了,以后是否还能与梅如画这般耳鬓厮磨?这糟老头现在就在梅如画的房里,怕也正躺在自己刚才躺着的位置吧,他们在做什么?越想越心烦。 次日,早膳罢,年轻些的姨奶奶们便围着傅家老爷殷勤去了,梅如画的院子又冷清了,倒落了个空挡给叶络儿,谁知,却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正是跟着老爷从省城回来的紫荆。 也是,她独占老爷三月有余,此刻在夫人面前献个殷勤也是常理,叶络儿问了安便端坐一旁。 紫荆向来妩媚,却深知夫人喜欢端庄,此刻也收起了媚态,一副难言的样子。 “有什么话不好说,为何吞吞吐吐?”梅如画又端着没有悲喜的表情问道。 紫荆瞟了叶络儿一眼,又看看梅如画。 “说吧,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可说的?”梅如画喝了口茶淡淡道。 “论理,不该我来说,只是夫人实在该知道这个事。”紫荆满脸犹豫:“老爷此番进省城,与城中的提督大人做了一笔军粮的交易。谁知竟与提督府的嫡小姐相熟了,那何小姐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老爷三两句话就哄得她眼睛都离不开老爷了。” 梅如画闻言半晌不言语,叶络儿不便插嘴,心里却不以为然,老爷这德行本来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不然你哪里进得了府,府里都杵着十二个了,难不成还怕多了一个,这话也说给如画听,岂非自找没趣。 紫荆见梅如画没回应,继续说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倒也罢了,许了几个银子娶了来也是寻常事,夫人是个能容人的,我们又能说什么,可那何小姐是何许人也,岂是能低头做小的,若真的生出什么事来,莫说夫人面上不好看,提督大人也未必肯罢休,夫人要多劝劝老爷才是。” 叶络儿吐了吐舌头,原来中间还有这层利害关系。 梅如画沉吟了片刻放下了茶杯正色道:“老爷行事向来分寸,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常思己过,勤修自身才是为妇之道,以后休要再议论老爷在外头的行事了。” 紫荆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闲话了两句就做辞了。 叶络儿见她走了自是喜不自胜,梅如画却掩上了门窗,压低声音道:“络儿,今日起,你要称病不出,我会安排好大夫替你掩饰的,以后也免了你的早晚礼,不要出院子,更不要来我这儿了。” 叶络儿就皱了眉头,梅如画见状不连忙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去看你的,现在老爷回来了,可比不得往日那般无法无天了。你是新过门的姨娘,还没圆房,老爷必是惦记着你的,你若不称病,这几天老爷必然会要你去侍寝,我可不要你…….” “你放心,我才不去伺候那糟老头子呢,他若敢强来,我一头碰死也不负了你。” “你……”梅如画急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再胡说八道我可不依。老爷那边我来替你掩饰,若掩饰不了也断不许说什么一头碰死也不负我的话,你活着比负不负我重要,可听明白了?” 第14章 点睛 晚膳罢了,傅家老爷审视了众人一遍,对梅如画道:“十二姨奶奶哪儿去了?冷落了她这么些天,也是委屈了人家,我备了一份好礼,让她准备一下,今儿晚上她来侍寝。” 一如梅如画所料,傅老爷定是会惦记着这个未尝鲜的姨奶奶,淡淡道:“可不巧,前些日起有丫头回我,说十二姨奶奶身体有恙,要留着侧门给大夫来往,今儿愈发不好,我也就免了她的早晚礼。这丫头没福气,刚来的时候没能在老爷跟前承欢,老爷惦记的时候偏又不宜伺候。”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那今儿就歇在绿竹那儿吧。”傅老爷轻描淡写地答道。 梅如画稍稍松了口气,又不知这样的托辞能管用几时。 绿竹满脸喜色地应了,却见紫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道:“我瞧着十二妹妹却是好好儿的,深更半夜都还在外头溜达,哪里就伺候不了老爷了。” “谁深更半夜在外头?”梅如画闻言立刻警觉起来:“十一姨奶奶莫不是看花眼了,傅家门风向来严谨,若有这等事绝不可纵容,十一姨奶奶可看清了?” 紫荆才要回话,傅老爷的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几声:“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夫人治家严谨,岂容你多言?出门在外纵着你,回来可要守规矩了。” 紫荆不索然地住了嘴,梅如画心跳不已。 没有叶络儿跟前转后的日子,梅如画顿时觉得时间变得十分缓慢,日子一天天甚是难熬,也想不出从前没有叶络儿的日子是这么过的。似乎是画画吧,这是唯一的爱好了。 百无聊赖之下,梅如画又捡起了画笔,昔日总是描摹太夫人的画像,现在画着也是索然,脑子里全是叶络儿的影子,便流转于笔锋之间,落于画纸之上。 连着画了数日,叶络儿平日的坐卧、喜怒都跃然纸上。梅如画也不敢私藏着恐人看见,欣赏一番后又一把火烧掉了。 画罢叶络儿了,又想起那日叶络儿描述第一次见到自己想阁楼唱曲的情形来,不禁铺好画纸,闭着眼睛回想着叶络儿描述的那一幕烟雨朦胧中阁楼上的唱曲人。 不多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落在了纸上,却迟迟不敢落笔画眼睛,唯恐一旦画了就不是自己了,迟疑了许久还是没画上去。 又觉得格局太空了,想了想,又给叶络儿添在了身旁,托着下巴与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梅如画看着这副画怎么也舍不得烧掉了,压在箱底,想到好几日都没见叶络儿了,甚是想念,索性叫丫头烧了些汤汤水水,光明正大地去探望了。 叶络儿也在拿着纸笔写写画画,见了梅如画眼睛顿时放光,耐着性子等梅如画支开了丫头,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抱着梅如画亲了又亲。 梅如画也难以自禁,抱着叶络儿忘我地缠绵了一番,久久不能分开。 二人平静下来后,叶络儿倚在梅如画身边委屈道:“如画,这几日不见你简直是度日如年,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梅如画无言以对,同是寄在傅家的屋檐下,她又能做多少主,不禁懊悔为何当初要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夫人呢,当初老爷是希望她能帮她打理家业的,是林嬷嬷将她扭转成了一个深闺女子。若是当初遂了老爷的意,里里外外照料着,或许还能安置得了叶络儿。 叶络儿也知道这个事情是在为难梅如画,遂笑道:“这样也没关系啦,横竖老爷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就当小别胜新婚了。” 梅如画愧疚地笑笑,捏捏叶络儿的脸颊道:“这些天不见你,你在屋子里做什么呀?” “天天门都不给出,你也不来陪我,我都快闷死了。”叶络儿道:“天天无聊就学着画画咯。” “哦,你画的什么?”梅如画这才想起叶络儿方才在画什么东西。 “没什么啦。”叶络儿连忙收住画纸:“我又没学过丹青,不过随意画两笔罢了,不要看了,免得叫你笑话。” 梅如画哪里肯依,连哄带骗地弄到了手。 展开一看,差点下来一跳,画纸上是一只只眼睛,清清冷冷,仿佛一眼看到人心里去。 “你画的什么,满纸都是眼睛,吓人一跳。”梅如画抚着胸口道。 “我又没学过画画,一直想着你的眼睛,整日闲着,所以就学着画画,就当你在看着我了。”叶络儿低头绞着衣角。 梅如画爱怜地拍拍叶络儿的脸颊:“都怨我,都怨我。你别急,等我想想办法。” 叶络儿十分信任地点了点头。 梅如画恍然又想起自己的画作来,转头对叶络儿道:“我也画了一幅画,就是没画眼睛,原来是等你来点睛呀。” 叶络儿闻言立刻跳了起来道:“那我晚上去你的画楼给你画眼睛。” “罢了罢了,说风就是雨,老爷回来了,随时都可能召唤我,可不敢再乱跑了,你又怕黑,深更半夜的就别来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找个由头来看看你,再把画带来如何。” “不要啦,过些日子是多久,我都快闷死了,我不怕黑,我今儿晚上就来,你要给我留门。”叶络儿急不可耐。 梅如画拗不过她,只好依言半夜留了门。 叶络儿果然如约而至,也不多言,二人默契地铺了画,研了墨,叶络儿细心地在梅如画的画像上雕琢一般地画上了眼睛。 放下笔得意道:“如画,你看看,可没有毁了你的大作吧。” 梅如画一看,眉目清冷,却相视有情,两两相望,情谊尽在其中。 “画了这么多年画,可算是有了自己的画像。“梅如画赞赏道:“亏得络儿还没研习过丹青,若有名师指点,这定是名家之作了。” “你就笑话我吧。我也只会画你的眼睛了。”叶络儿有些羞赧:“这副画真好,就像是那天你雨中唱曲的模样,你唱曲,我听着,要是天天都这样该多好,我看把这画就挂在画楼上吧,天天看着也就像我天天都在画楼一般。” 梅如画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可别,莫说老爷看见了惹事,就是叫丫头瞧见了也难以解释,还是我偷偷藏着,想看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看看吧。” 叶络儿闻言甚是失望,但也理解梅如画的难处,只得点点头。 第15章 真相 夜已过半,梅如画也不敢多留,催着叶络儿回去,叶络儿磨磨蹭蹭地粘腻了一番,最终妥协了,嘟着嘴道:“你亲我一下我再走。” “你呀,古灵精怪的。”梅如画伸出手指在叶络儿额头上轻轻一戳,慢慢伸过头去。 叶络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啪”地一声,香吻没等到,却等来一个重重的巴掌。 叶络儿懵了,惶恐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林嬷嬷愤怒的面容:“贱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敢明目张胆地勾引如画,你想死我不拦着,你若敢连累如画分毫,我现在就立刻掐死你。” 如画连忙拦在林嬷嬷和叶络儿中间,劝阻道:“林姨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打人,这不是她的错,是我......” “如画,我教养你这么多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的,自从这小丫头来了之后,你瞧瞧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别以为林姨不懂,林姨见识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娘都还不知道女子之间的风月呢。你也不看看身在怎样的处境,不说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反而跟这一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胡闹,若叫老爷知道了,绝不会因为你勾搭的对象是女子就轻饶了你。”林嬷嬷无比恼怒。 梅如画有些慌乱连忙道:“林姨我们知错了,以后断不敢胡来,求林姨莫声张,也别苛责了络儿,都是我的不是。” 一面说着,一面给叶络儿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离开,叶络儿也知待在这里无益,只能徒增麻烦,捂着红肿的脸颊飞似地离开了。 林嬷嬷又是气又是恼地,对着梅如画却又万分无奈,苦心道:“如画呀,你要听林姨一声劝,我知道你不服林姨管教你,你一定是怨我对你约束太严了,怨我当年将你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折了腿,怨我方才打了你的心上人。” “林姨你别说了,过去的事就让过去了,只是,络儿是我的心头好,我想保护她拥有她,林姨不愿意帮我,也别阻挠我,我谢林姨了。”梅如画说话间依旧是有点赌气,对于林嬷嬷方才扇叶络儿一巴掌依旧是耿耿于怀。 林嬷嬷气地怔了一怔,半晌才压制住情绪,耐着性子道:“如画,你从此跟姨奶奶断了吧,莫要行此荒唐淫乱之事。” “林姨,你误会了,我们都是女儿身,哪里有这事,我跟络儿只是,只是情同姐妹罢了。”梅如画被如此直白地戳破情事,难免尴尬害臊,极力掩饰道。 林嬷嬷盯着梅如画的的眼睛冷笑道:“如画,你别来蒙我,你当林姨什么都不懂?林姨知晓女子之间的风月事的时候,你娘都还不懂呢。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当初也是恋上一个女子才惹祸上身的,你还想重蹈覆辙?” 梅如画惊异地看着林嬷嬷,这番话着实砸晕了她,既被林嬷嬷看穿了心事,又知晓了她从前从未听说的消息。 林嬷嬷见她震慑住了她,方平复了心绪,苦心道:“如画,你要相信林姨是为你好,这世上除了林姨还有谁能真心对你好的?你行此荒唐事,要是叫老爷知道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和络儿都是女孩儿,老爷必不会疑心的,就是疑心了,大不了我也不要做这个夫人了,要休要撵随他就是了。”梅如画赌气道。 “你呀。”林嬷嬷气急败坏道:“都是我太护着你,让你不知人世险恶,你当老爷不知道你娘的过往么?只怕对你妨女子比妨男子更甚,所以我才处处叫你以规矩示人,唯恐惹来是非。你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道是老爷就是你平日所见的模样?许多事,我本不该告诉你,可你实在太天真了,玩火而不自知。” 梅如画屏住了呼吸,知道林嬷嬷会告诉她曾经她想知道却不曾知道的事了。 林嬷嬷红着眼睛道:“如画,你当你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繁华,却不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象,老爷不论年纪还是阅历都与你不相称,他凭什么喜欢你,他凭什么尊你为夫人?就因为你娘当年是烟霭山庄的大小姐,老爷名下的茶庄、药店、香料铺包括你现在住的傅府,都是当年烟霭的产业,当初他许你为夫人便是想名正言顺地要下这些产业,正因为有这些钱财撑腰,你才能安稳地做傅家大夫人。而今,老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什么都已掌控在他手里了,你若安分守己还能落个相安无事,你若敢胡来,只怕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处置你。你小时候老爷那么放任你,你只当他宠你,却不知他是在故意放任你,放任你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将来闯下不可原谅的大祸,正好有个由头彻底处置了你。你不要怪林姨处处约束你,也别怪林姨不给你历练的机会,只有不做才能不错,不错方能保平安呀。林姨只求你好好的。” 梅如画彻底震惊了,她以为她和老爷之间就算没有爱情,也是有亲情的,谁知自己竟活在一个大骗局里头。 林嬷嬷抹了抹泪道:“傻孩子,这些事林姨本想瞒你一辈子的,横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不如在这假象中无忧无虑地过一生,可你现在的行事是要让这个假象都没有了。” 梅如画有些恍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第16章 谋划 梅如画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若是没有叶络儿,得知这样的消息一定会伤心崩溃,可现在有了叶络儿,那些欺骗与算计便没有那么叫人伤心了,更重要的是这么摆脱这个大陷阱。 想着想着便昏昏地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辰,突然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要往梅如画院里闯,又被别的丫头阻挡住了,梅如画被惊醒,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命人叫了那丫头进来,却是紫荆带来的陪嫁丫头。 那丫头在府里的日子有限,所以比寻常丫头大胆些,见了梅如画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夫人救命,老爷要打姨奶奶呢。” 梅如画吃了一惊,虽然老爷在外头叱咤风云,却鲜有在家里作威作福的,特别是对年轻的姨奶奶,虽不放纵,却甚少苛责,若非原则问题,怎肯轻动私刑。 忙问原因,却道是老爷近日接到小厮的传来的书信后就脸色不好,偏紫荆不识眼色,或是恃宠而骄,跟老爷顶上了,盛怒之下便要打她。 当梅如画匆匆赶去的时候,老爷已被众人劝下,梅如画劝了紫荆几句后,便往前厅的书房去了。 傅家老爷果然在书房里看账本,愁眉深锁,目光焦灼,看来必是有什么烦恼之事。 傅家呆得长久的姨奶奶自是了解他的心性,何时能使性子,何时该看脸色都了如指掌,也只有紫荆这种刚过门不久,又独宠数月的姨奶奶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撩虎须吧。 “老爷。”梅如画将一盏清汤放在桌边:“老爷何事烦心?也要顾惜身体。” “这点小事,是谁又惊动了夫人?”傅老爷放下账本对梅如画笑道:“外头生意上的琐事罢了,夫人不必担心,为夫自会妥善处理。” 梅如画痴痴地看着傅老爷,这个威严沉默不苟言笑,却永远笑着对自己说话的男人,难道真的是如林嬷嬷所说,在挖空心思算计她的家财?傅老爷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却慈爱地看着她,那一刻,梅如画恍然觉得林嬷嬷说的才是假象。 梅如画在沉浸了片刻后,立刻又清醒了,不管老爷是不是在算计自己,都不能再寄居他的篱墙下了,可是要自立门户,谈何容易,梅如画的心又乱了。 夜色里,梅如画难以自禁地往叶络儿的房间里。 叶络儿初见她时万分惊喜,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梅如画身后,见没人跟着才安心,又关严了门窗,才欢快地抱住梅如画亲昵个没完。 梅如画却显得心事重重,捧着叶络儿的脸问道:“还疼不疼?” 叶络儿连忙摇摇头,道:“其实也没打重,就是终日见不着你,心里难受。” 梅如画轻轻叹息一声:“如果我带你走,你可愿意过清贫的日子?” 叶络儿眼光蓦然一亮,喜道:“真的?我愿意,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日子都愿意,何况我从前过的就是清贫的日子,倒是如画不知能否受此苦楚。” “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日子都愿意。”梅如画也笑着重复叶络儿的话:“那好,待老爷下次去省城的时候,我们找个机会逃离就是了。你放心,傅家随便拿一样东西都足够余生衣食无忧了,再不济,我还能写字作画做女红针黹为生,总不能饿着你,冻着你了。” “好呀,好呀,那我每天在家给你洗手做羹汤,洒扫庭院,缝制衣裳。”叶络儿似乎能看见眼前期盼的画面:“其实我有几道拿手的菜式,只是一直没机会做给你吃,管家不给我进厨房,明目张胆地端给你也不合适,等我们离了这我天天做给你吃。” 梅如画看着叶络儿如此欣喜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梅如画不敢久留,温存了片刻便离开了。 才走出院门便迎头撞上了傅老爷,梅如画连忙压制住心中的慌乱,故作平静地问了好。 “夫人怎的在这儿?” “听闻十二姨奶奶连日身上不好,特来瞧瞧,看看有无大碍。”梅如画淡淡道。 “哦?”傅老爷有些诧异:“既是如此,遣个丫头婆子来瞧瞧就是了,何劳夫人亲自前来,心意到了就罢了。” “横竖也是闲着,哪里就省了这几步路。听闻老爷最近外头烦心事多,妾身不能分担,自然该将家里安顿妥帖才好。” “还是夫人知我心。”傅老爷点点头:“我听闻我去省城的日子,夫人甚是照顾十二姨奶奶,为夫冷落委屈了她,亏得夫人周全,夫人真是上心了。” 梅如画仔细分辨了一番,觉得此言并非有他意,才缓缓道:“古时有贤后劝帝王待诸妃需雨露均沾,休要厚此薄彼,妾身无德,不敢比贤后,也当效仿之。” 傅老爷闻言哈哈一笑:“我去看看叶氏吧。” “可不巧,刚刚喝了药,睡下了,老爷还是改天再来吧。”梅如画不动声色道。 “既然如此就罢了吧,许久没去老七那儿了,瞧瞧她去。”傅老爷不疑有他,负手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破绽 “老爷,这入了冬可又该去省城了?”绿竹一面给傅家老爷捏着肩,一面娇声问道。 傅老爷闭着眼睛,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回我去伺候老爷吧,天凉了,老爷身上又不好,紫荆妹妹年轻不知事,一味地贪玩贪欢,不知冷知热的。”绿竹道。 “我答应了十一过年带她去省城看花灯的,你都看就几着了,也该带她去的。”傅老爷懒懒地回答道。 绿竹堆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撇嘴道:“老爷好生偏心呀,就是我去了几着,不带我去,我也不敢有怨言,可伦也该伦着十二妹妹了,怎么只想着老十一。” “我本也想着这次带十二去的,谁料她身体不好,还是作罢了吧。” “哼,我看是有人从中作梗才是。”绿竹不平道:“我前儿才去看十二妹妹呢,去她院子里的时候她正攀在墙头采花,虽然炉子上煎着药,可身子骨却很利索的,又是谁传出的谣言。” “是夫人说的。”傅老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绿竹立刻识趣地闭了嘴,老爷从来不许任何人非议夫人,姨奶奶之间有争宠诽谤之事,多是一笑置之,却从不许牵涉到夫人,是以夫人如此年轻却没人敢不服。 数日后,傅家老爷歇在了紫荆的房里,那时距再去省城的日子也不远了,紫荆的房里已是打好了大包小包,犹是贪心不足地要缝制新的衣裳。 傅老爷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道:“前儿有人对我进言,说我太偏心你了,同时过门的十二姨奶奶可没得你这般待遇,让我这次带老十二去省城。” 紫荆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这又是哪个老婆舌在混嚼,老爷愿意带我去是我的福气,也是老爷的意愿,哪里用得着那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罢了罢了,这话说的也是,你和老十二,就属你乖巧伶俐,自打进门几乎都专宠着你了,家大人多,规矩大于人情,也该带她去了。”傅老爷劝说道。 紫荆赌气将手中的衣服一扔嘟囔道:“老爷记挂着十二妹,可十二妹却不曾记挂过你,你瞧瞧她乐意在老爷面前讨巧么,见着老爷犹如避猫鼠儿一般,我看十有八九是在外头有人了,上次咱们回家的那晚,我还看见她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在院子里走来,我说了老爷不信,夫人还护在头里,谁知道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空口无凭可不能乱说,在外头纵着你,回来还不守规矩,就该被打死,你们这些女人要争要斗我不管,你若敢说三道四牵着到夫人,我先拆了你的骨头。”傅老爷扬手便是一巴掌,愤然离开。 离了紫荆的院子,傅老爷除了恼火还是恼火,知道不管去谁的院子都少不了这样的聒噪,想来想去,还是去梅如画的院子吧,至少图个耳根子清静。 谁知,梅如画竟然不在屋子里,画楼上亮着灯,那必是在画楼上吧,傅家老爷敛起脸上的怒色,轻轻地走上了画楼,谁知,画楼上也没有梅如画的身影,只有一盏孤灯在夜色中摇摆,傅老爷踱步到案前,却见等下是一副画,正是叶络儿看梅如画唱曲的那一幕。 傅老爷嘴角扯过一丝冷笑,转身下了画楼。 这个院子也是属于傅家的,可他几乎从没进去过,以往是因为无人居住,而他在家的日子也委实太忙,后来十二姨奶奶住了进来,可过了小半年也没进去过一着,傅老爷冷笑着站在门口:“都道我偏心不公,今儿可要好好补偿了。” 轻轻地推门进去,院内悄无一人,看似都睡下了,傅老爷站在门口,拿起花坛边的花刀,轻轻地剥开叶络儿的门栓,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内,房中似乎很安静,但也是因为太安静,所以细碎的狎昵之声又如此清晰。 傅老爷冷笑几声,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中,叶络儿和梅如画相拥而卧地身影朦胧又明朗。 叶络儿慌乱地躲进梅如画的怀里,梅如画先是惶恐,随即淡然下来,用被子将叶络儿盖严实了,然后淡定地起身穿衣。 “好好好。”傅老爷看着二人笑道:“当初我要娶夫人的时候,就有人劝阻过我,说夫人娘家的闺阁门风不好,我却道夫人品行正直,又有老爷我亲自教养,必不会错,谁知今日还是有幸一见这世上罕见之事啊。何不继续,让我也开开眼,看看这镜子究竟是怎么个磨法?” 梅如画一声不言语,穿好了衣裳跪在傅老爷面前认罪。 傅老爷看着梅如画,终是收起了嘲讽的姿态,将她扶了起来:“天凉了,别跪地上。我深知夫人向来规矩有礼,必是这个野丫头带坏了你,按家规该乱棍打死,可于我于夫人的名声都不好听,何况我与夫人十年夫妻,没有恩也有情,今日之事我不声张,你勒令她自尽,这事就当没发生了,你以后改过了,就当将功赎罪如何?” 梅如画惊恐地摇摇头:“老爷,不是,不是她带坏我,实则…实则是我强逼她,老爷要怪要罚都在我一人身上,休要带累旁人。” “如画……”叶络儿急了,却因为不着寸缕,羞于暴露在傅老爷面前,不敢起身:“如画何必替我遮掩,老爷都说了不罚你,就让我一个人担着吧。” “你?我怕你担不起。”傅老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贱人虽不守妇道,却还有点担当,这事先放着,自有和你理论的时候。” 第18章 夜谈 半个月过去了,叶络儿独自在院中度日如年,既没有发落处罚的消息,也没有梅如画的消息,红妆虽不知她犯了什么错,但也知道她开罪了老爷,将来难有出头之日,也就懒了心思,成日不见人,挖空心思对老爷和得宠的姨奶奶们抓乖卖俏,就连一日三餐都时有时无。 叶络儿被禁足于院内,花尽金银换来红妆没有任何内容的消息,家里一片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红妆不耐烦,叶络儿也不敢深问,只眼巴巴地等着梅如画传消息。 可是一连半个月梅如画连丫头都没遣一个过来,叶络儿不由得坐如针毡,梅如画断不会无故冷落她,她没有消息只能说明她身处困境,她究竟怎么样了。 叶络儿正焦急,突然有老爷的丫头来传唤,命叶络儿去夫人的院子。 叶络儿闻言飞似的跑了出去,丫头追也追不上。 叶络儿驾轻就熟地奔进了梅如画的房间,梅如画正躺在美人榻上,形容憔悴,眼眶发红,似有泪痕,叶络儿心中一颤,便扑了上去:“如画你怎么了?” 还未近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拉开,叶络儿惊恐地退了两步,不敢正视傅老爷的眼睛。 “络儿过来。”梅如画撑起身来。 叶络儿连忙绕过傅老爷,闪身躲在梅如画身侧,梅如画抓着叶络儿的手以示安慰。 “叶氏,我姑且叫你一声叶氏吧。”傅老爷懒懒散散地调着手中的那碗药:“我虽恼你们行事出格,但夫人是我的结发之妻,十多年的情分了,你又是个女子,我可以不计较夫人,可你是抵债的贱婢,为何不安分守己?惹出祸端累及夫人?” 叶络儿听傅老爷说不与梅如画计较,心中也就稍稍安定下来了,这些天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抿着嘴一言不发。 傅老爷吹了吹手中的药碗继续道:“明日我便要去省城了,可不巧,夫人病了,夫人没有娘家亲戚,这个家里也没有放心可以托付的人,你既与夫人有同欢之好,必会尽心照料夫人吧?” 叶络儿心又悬了起来,握紧梅如画的手道:“如画哪里不舒服?” “一点小问题,没什么打紧的。”梅如画拍拍叶络儿的手宽慰道。 “今后,便让你在夫人房里奉汤侍药,等开了春我就回来了,你若尽心了,便将功赎过,若不尽心,我自会与你算账。”傅老爷看着叶络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那盏汤药递给她:“你来服侍夫人吃药,日后厨房里煎好了汤药,你得亲手喂夫人喝。” 叶络儿接过那盏药,重重地点了点头:“老爷放心,妾身一定尽心服侍夫人。” “我当然知道你会尽心的。”傅老爷大笑道。 叶络儿吹了吹汤汁,舀了一勺,举至唇边试试冷热,梅如画连忙拦住了:“你做什么,药也是混吃的?” “我帮你试试冷热。”叶络儿道。 “是药三分毒,没病没痛的不许乱试。”梅如画沉着脸道。 叶络儿见梅如画脸上有些许恼意,也不敢辩解,又细心的吹了吹,才缓缓送到梅如画的唇边,梅如画看了傅老爷一眼,傅老爷正含笑看着她,梅如画轻叹一声,就着叶络儿手里的汤药喝了下去。 傅老爷依旧是含笑看着梅如画,温和地说道:“夫人好生养着,开春我就回来了。” 梅如画不理,傅老爷也不恼,替梅如画掖了掖被子,又嘱咐了叶络儿几句方离开。 叶络儿看着傅老爷离开了,心才放下来,又焦急地撩起梅如画的衣襟:“如画怎么了,老爷打你了?” “没有,不曾。”梅如画淡淡说道。 “那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叶络儿见梅如画身上并无伤痕也就安心了。 “大概…大概是心急了。” “老爷待你真好,我还以为老爷会处罚你呢。”叶络儿笑道。 梅如画却显得心事重重,并不因为傅老爷的宽容而开心,但见叶络儿一副劫后余生的欢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们还走不走?”叶络儿小心地问道。 “不走了,当真逃得出去?我们那点小伎俩在老爷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梅如画悠悠地叹道:“更何况就算逃出去就当真一了百了了?莫说日后天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就是眼下,你的家人也过不了这一关,老爷岂能轻饶了你的家人,你又岂能安心过日子?” 叶络儿懊恼地理了理头发,这些她都没想过。 见梅如画神色黯然,连忙安慰道:“不过老爷没有计较也是万幸了,既然老爷让我来伺候你,也算是默许了吧,我们还是能常在一起的。” 梅如画看着叶络儿毫无设防的笑容,心就狠狠地痛了一下,想来自己曾经也是这么天真,林嬷嬷给她描绘了一个单纯的世界,只要按照规定的条条框框走,就能一路平安顺利,而这个幻象已然是被打破了。 “如画累了吧?先歇歇吧。”叶络儿拿开梅如画身后垫得高高的枕头,将她平置榻上:“如画先睡会儿,我去小厨房给你做几个拿手的菜好不好。” 梅如画含笑点点头,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听见叶络儿脚步声远去了,梅如画才睁开无神的眼睛,脑子里回想着这些天的一幕幕。 那次被傅老爷拿住之后,梅如画一心只想着自己担罪,帮叶络儿开脱。 谁知傅老爷却温言安慰了一番,并不问罪,只是禁足了叶络儿,不许二人再见面,若没有林嬷嬷的提点,梅如画或许会天真地以为老爷宠她怜她,看在十多年情分的份上网开一面了,可是林嬷嬷前日的那番话,又让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直到昨天晚上,傅老爷来找她…… 傅老爷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来的,傅老爷是场面上的人,向来注重面子和排场,世人所见皆是锦衣华服,宝马香车,只有出现在梅如画面前时才会简单从容,正如傅老爷曾经所说一般“我是几万人的东家,是几十人的老爷,却只是你一个人的丈夫”。 “二更已过,夫人还未安歇?”傅老爷脱了外衫随口问道,梅如画恍然又觉得林嬷嬷口中的老爷才是假象。 才要回答“在等服侍老爷就寝”又惊觉自己已被撞破和叶络儿的事,不知如何应对。 傅老爷懒懒地说道:“既然夫人还未歇下,那我和夫人说个事吧。” 梅如画惊了一惊,该来的总归要来。 第19章 交易 傅老爷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来的,傅老爷是场面上的人,向来注重面子和排场,世人所见皆是锦衣华服,宝马香车,只有出现在梅如画面前时才会简单从容,正如傅老爷曾经所说一般“我是几万人的东家,是几十人的老爷,却只是你一个人的丈夫”。 “二更已过,夫人还未安歇?”傅老爷脱了外衫随口问道,梅如画恍然又觉得林嬷嬷口中的老爷才是假象。 才要回答“在等服侍老爷就寝”又惊觉自己已被撞破和叶络儿的事,不知如何应对。 傅老爷懒懒地说道:“既然夫人还未歇下,那我和夫人说个事吧。” 梅如画惊了一惊,该来的总归要来。 “这些年一直是我主外,夫人主内,外头的事,我少有跟夫人提及,便是夫人问起也多是报喜不报忧,因为夫人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增烦恼罢了,不如我一己承担了,叫夫人落个安心自在也是好的。”傅老爷的口气颇得林嬷嬷的真传:“不过今日我有一难要对夫人诉苦了,还请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梅如画听这话跟叶络儿的事无关,稍稍放下心来:“老爷请说,我也深知老爷外头行事必有许多艰难,无以相助也深有愧疚,老爷有什么难事只管说给我听听,若能做到,一定在所不惜。” “自是知道夫人能做到才开口,不然岂不是为难了夫人。”傅老爷笑笑:“夫人也知道,咱们家的生意做得算是数一数二的,却不知树大招风,这一年有一半的利润都在打点黑白两道的人物,皆是因为咱们家只有钱,没有权,只能花钱买平安了,心有不甘啊。” “可是…我能做什么?”梅如画不解。 傅老爷摆摆手,示意她别打断:“烟霭山庄是夫人娘家的产业,如今是做香料、茶叶、草药的营生,你可知我没接手之前做的是什么营生?” 梅如画茫然地摇摇头,这些年她几乎没有烟霭山庄是自己陪嫁产业的意识,生于傅家,长于傅家,早已分不清彼此了。 “烟霭山庄早年的营生是迷药的和暗器,你看那山上大片大片的药材和茶叶,配好了是救人的、调味的,换个方式配也可以要人命,也可以要人生不如死,只是这技艺被你娘带到地下去了,我也只能把烟霭山庄改成我能打理的模样。”傅老爷道。 梅如画更是茫然了,这些都是她未曾听说过的,什么迷药暗器难道不是戏文里头的? “说实在的,我曾经也想着你能继承方家的风格,继续打理烟霭山庄从前的营生,希望你能像你娘那样能耐,可是林文杏从中插了一手,故意摔折了你的腿,我也只能断了这个念想。” 故意?梅如画又惊了一惊,一向视她如己出,爱之若女的林嬷嬷会故意摔折自己的腿,傅老爷今晚拉的家常实在是超出了梅如画的认知范围。 “你说说,你若是能打理好烟蔼山庄的话,那我该省心多少?或许连我的隐谷门也一并能打理了,可惜啊,可惜!”傅老爷摇头叹息道:“可林文杏就怕你做错了事,走错了路,把你禁锢在方寸之地,以为不做就能不错,不走就不会摔跤,却不知道不会做事,有事来临就无招架之力,不会走路,有险来临则无避难之法,林文杏真真儿个妇人之见,愚昧,怨不得你爹娘都瞧不上她。” 傅老爷从来不对梅如画提及上一辈的往事,小时候不懂事也曾缠着他问过,却被他拿一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岔了过去,而今,梅如画也不敢多嘴,只觉得他越说越偏别有深意。 “她若能按我的说法教养你,如今你也能给我撑起半个门户了,你跟叶氏有什么苟且之事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生意场上的人,爱妾送人换买卖也是常事,何况送给夫人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可惜,你现在没这个资本跟我谈条件。”傅老爷依旧是轻描淡写地,一如他周旋在各种场合那般从容。 梅如画才猛地醒悟,这才是他要说的正题,连忙问道:“老爷要如何处置我们?” “夫人莫慌,我说过了,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对你就既往不咎了,夫人依旧好好帮我打理内宅就是了,以后莫要再犯。”傅老爷宽和地笑笑。 “那…那…络儿呢?” “她?哼,她本来就是抵债的贱妾罢了,便是没犯错要卖要送都是常事,何况闹出这等丑事来,按家规当乱棍打死。过两日我该去省城了,明日处理这件事,免得在外头也不安生。” “老爷,你能饶过我,就不能饶过络儿?” “我凭什么饶她?”傅老爷冷冷地说道。 梅如画愣了,她知道傅老爷是个狠角色,但也只是听说,傅老爷狠厉的一面从来不在她面前表露过。缓缓屈膝跪了下来:“老爷,我求你了。” “夫人快起来。”傅老爷连忙将她搀起来:“夫人不要这样,你知道,我是生意人,从来都是谈条件的,若是赔本生意,难不成看对方可怜,求一求就做了?” 梅如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爷,咬咬牙道:“那老爷饶了络儿,家法处置我吧,这样可条件对等了?” “当然不对等。”傅老爷眯着眼睛似是思量,与他平日谈生意的模样一般,自信又专注:“夫人是什么人,那贱婢又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这样换呢?家法规定妾室失贞该乱棍打死,夫人失贞只当休之,我若休了夫人,夫人陪嫁的烟霭山庄,还有这个大宅子都得带走。虽然我不少这些,但也是半生的苦心经营,实在不舍。” 梅如画听这话似乎有商量,忙道:“我什么都不要,是我犯错在先,我不拿一文钱,只带络儿走,如何?” 傅老爷端着茶杯半晌才说:“不成,场面上的人最注重的是面子和名声,这样一来众人都知道我夫人出墙,笑话我门风不正,又道我霸占夫人的陪嫁,品行不端,这种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可不能做。” “那你要怎样才能饶过络儿?”梅如画几乎要哭出来了。 傅老爷闭目思量了一会儿道:“万事都有法子的,就像官盐不可私卖,不也一样有人走江湖水路的,夫人都说了愿意替叶氏受罚,那就好说了,我有个法子既能解我燃眉之急,也能遂夫人的意,不知夫人可否愿意?” 梅如画听了忙不迭地点头。 “我之前也说了,世道艰难,钱不好赚,没有个大靠山,大背景的,赚的钱一半都给了朝中贪官和江湖好汉了。可巧,今年我与何提督做了笔军粮的交易,结识了何提督家的千金,年方十六七岁,长得也出落,将门之女也着实爽快大方,她亦倾心于我。我也想着,若与何家结了亲,自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我也曾试探过何提督的口气,他也希望借我的财力上下打点,好加官进爵,可奈何我已娶妻,堂堂提督府嫡女怎能做人妾室,实为憾事,若夫人愿意的话,咱们用个平和点的方式把夫人之位让给何姑娘,一则遂了我和何姑娘的心愿,二则咱们也算公平交易了,我也就饶过叶氏了。” “什么平和的方式?”梅如画问道。 “我早说过了,我不能休了夫人,那…只有夫人…”傅老爷笑笑转了话锋:“曾经烟霭山庄的各种神秘配方早就失传,我手中只余一张,按此方煎药,连服三个月,便能了却一生,据说并不十分痛苦。” 梅如画听明白了,无力地跌坐在地,和傅老爷比,她根本不是对手。 “夫人莫慌,我并非逼迫夫人,交易都是你情我愿的,强买强卖可不是生财之道。”傅老爷见她不言语,掸了掸衣衫道:“想来女子之间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能有几分真情,便是夫妻夜夜说恩情,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夫人的这笔买卖也着实不划算,不愿意做,我也理解,以后再不提了,夫人还是我夫人。” 傅老爷言罢,拿起屏风上的衣裳,抬腿要走。 “老爷。”梅如画猛得清醒过来,抓住他的衣襟道:“我答应就是了。” 一颗清泪从眼角划过。 第20章 余生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叶络儿端着一个大托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梅如画瞬间从那段可怕的记忆力恢复过来,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叶络儿将饭菜放在小几上,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 梅如画不忍让她久等,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叶络儿真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带着隐隐的笑意,顿觉时光美好,昨日的噩梦也只是一场梦。 “如画醒了?正好,饭菜不凉不热正好吃。”叶络儿连忙起身,要将饭桌移到床边。 梅如画连忙阻止了:“我起来吃就是了,何必这般折腾。” “如画又何苦折腾自己呢?”叶络儿不由分说地将桌子移了过来:“我早之前就在想,我为什么不是个小丫头呢,天天在你身边服侍你多好啊,平日里,你身边的丫头跟流水似的,想为你做点什么都不能够,今日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叶络儿麻利地摆好了碗筷:“自打过了傅家的门,也就没有亲自下过厨了,手艺也生疏了,如画莫笑话我。” 舀了一碗汤,吹凉了送到梅如画唇边。 梅如画笑笑:“放下吧,我自己来,就是丫头也没有这般伺候的。” “那可不一样,如画现在病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一次吧。” 梅如画闻言,神情又黯淡了下来。 叶络儿见梅如画有些闷闷不乐,也只当她身体不舒服,情绪不好罢了,并不做多想。 次日,傅老爷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门,以往都是梅如画亲自送傅老爷出门蹬车的,今天梅如画似乎无意如此,倚在榻上看窗外的树叶开始泛黄。 傅老爷也不在意,移步去了梅如画房里告别。 傅老爷嘱咐了梅如画要按时吃药,好好保重身体,梅如画不冷不热地敷衍了几句。傅老爷又转而对叶络儿道:“夫人的药我会叫管家定期买好,你要按时服侍夫人吃药,早一次,晚一次,不许偷闲躲懒,你要是漏了一次,我回来定不饶你。” 叶络儿连连点头,心里却不服气,谁要听你啰嗦来着,难不成我还没你关心如画? 傅老爷走了,带着十姨奶奶去了省城,紫荆那乖张的小性儿只是一道调味菜,不宜多吃。 傅老爷走了,叶络儿明显轻声了许多,一面做着饭菜,一面哼起了歌。 “我找了你半天,你又下厨了,这种事就让小丫头做好了,哪里顿顿都让你亲自动手的?”梅如画站在门口笑说道,她从未进过厨房,饶是叶络儿在里头,也抵消不了对油烟的抗拒。 叶络儿抬头一看,立刻笑道:“如画怎么起来了,看来是好多了,老爷说你的要得文火慢熬两个时辰,我怕小丫头不尽心,就亲自守着,横竖也是闲着,不如亲自给你做饭吃。” 梅如画看了一眼屋角的小炉子上,黑乎乎的药汁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不禁叹道若是叶络儿知道熬的是给她的毒药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你闲闲吧,以后这种事交给丫头做,不许你参合,快给我出来。”梅如画看着那罐药,心中未免有些气恼,语气自然就不悦了。 叶络儿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梅如画好好的怎么就恼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道梅如画面前,见梅如画似乎有些怒气,小声道:“如画不是说,以后出了傅家,便过清贫的日子,你卖字画绣品挣钱养家,我便洗衣做饭照料你的日常起居。如今,要出府是不能够了,所以我想在府里也过过这样的日子,如画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梅如画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煞是可怜,哪里还忍心恼怒,心中早已愧疚不已,再想想本来自己就已经时日无多了,难道在最后相处的时光里也不留点欢乐的念想? 遂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来做饭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叫我好找,知道我没看见你有多心焦么?你说的对,不出府也能过我们想要的日子,你去做饭吧,我给你烧火。” 横竖这种状况也不能改变了,不如与叶络儿快乐地过完最后的时日,也做一回自己,梅如画看着叶络儿甜甜地笑着,眼中却难以自抑地蒙上了一层霜。 梅如画似乎变了一个人,再不上早礼了,也拒绝了一切形式的问安与聚会,整天拉着叶络儿在院子里东游西逛,若不是管家不许,还想着去街上逛逛呢。 放肆地大笑,不分场合地与叶络儿举止亲昵,众人虽不敢当着梅如画言语什么,背地里却早就炸开了锅,传到梅如画耳朵里后亦毫不在乎。 连叶络儿都大为诧异:“如画这是怎么了,如此不羁,竟不像你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以前羁绊太多了,现在也该补回来了。” 叶络儿捂嘴笑道:“若老爷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又会怪我带坏了你。” “他回来还能看到我才怪了。”梅如画没好气地说道。 叶络儿疑惑了,梅如画方知说漏了嘴,连忙拿话岔开了,好在叶络儿心思简单,甚好糊弄,也就丢过不提了。 叶络儿将药汁倒在碗里,用纱布虑了一遍道:“如画这究竟是什么病?我看你平日吃得好、睡得好,也没病没痛的,成日间喝着劳什子也不嫌苦?” 梅如画早就猜到叶络儿迟早要问这话的,自然地应对道:“大夫说是一种什么寒毒,早期并没什么症状,需要用药调理,若调理不好会七窍流血而死。” “呸呸呸,我这么精心服侍如画哪里有不好的,再不许说这晦气话。”叶络儿也被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倒不是梅如画有意要吓唬她,这是注定的结局,一直给她营造一个欢乐的将相,真相来临更难接受,不如撩开一角幕布让她窥探一眼。不过,梅如画自然不会让叶络儿在余下的时间里如自己一般忧心与不安,笑道:“瞧你吓的那样儿,伤风感冒还有要命的时候呢,有你照料必不会有差池。” 叶络儿佯装恼怒:“你就知道吓唬我,还不快喝药。” 叶络儿将凉好的药和着糖一起拿了过来,才要亲自喂,又被梅如画夺了过来,三口两口地喝光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就不给我一次机会喂你喝。”叶络儿嗔怪道。 “天天黏黏腻腻的还不够,偏在这上头殷勤,那药那般苦,难道不该尽快喝完?一小勺一小勺地喝,我看你是想故意折腾我吧?”梅如画嘴上说笑,心中却苦楚,她怕有朝一日叶络儿知道了真相,是他亲手喂的毒药毒死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最近失声了,声音好恐怖,连带脑子都空白了,快结文了,吼吼 第22章 烟逝 秋风渐起,算来三个月已过去了一半了,梅如画已经开始咳嗽乏力了,经常与叶络儿嬉闹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时间,还是过得太快。 她也不是没有犹豫过,蝼蚁尚且贪生,她若不想死,傅老爷也不敢在明面上逼迫她,可是,那样就会失去叶络儿,没有叶络儿的日子又是怎样的光景,何况傅老爷不在这上头做文章也会寻出别的由头来。 “如画可好些了,近来天凉了,我看着你这病倒越发严重了,不如换个大夫瞧瞧?”叶络儿端着药放在梅如画身边。 梅如画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不接她的话,转而说道:“今日是中秋了,后院的荷塘里莲蓬、红菱都熟了,我叫人驾一艘小船,我们去采莲蓬、菱角吧,荷塘中央有个小亭子,没有桥,只能坐船过去,咱们今晚就在那儿喝酒赏月如何?” 叶络儿一听岂有不应允的道理,欢喜了片刻又犹豫道:“如画身体不好,还是别在外头受风着凉了,来日方长,等你好了,多少个中秋节都过得,何必紧着今天呢。” 梅如画噎了一下,她不能告诉叶络儿这是她最后一个中秋节了,咳了几声,叶络儿抚着她的后背劝说道:“今儿中秋,必定是有家宴的,你也少不得应付人情往来,就是家里的姨奶奶们也得尽个面子……” “我不喜欢应付他们,能乐一天是一天,以后的事哪里就想得那么长远了。”梅如画突然打断道:“我只和你过,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好不容易叫林姨消停了些,你倒又开始了。” 叶络儿抿嘴一笑:“好嘛,我倒成老嬷嬷了,我还乐得你多陪我呢,不去就不去,咱们乐咱们的。” “这还差不多。”梅如画捏了捏叶络儿的腮帮子。 这一夜微风习习,明月朗朗,莲子飘香,风吹苇叶沙沙,甚是幽静,看星河浩渺,万般挂心之事都抛脑后。殊不知,这是二人最后的欢愉了。 再后来,梅如画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叶络儿日夜尽心服侍,却终不能好转,常常卧病在床,连起身都困难。 傅家的姨奶奶们没了约束,对叶络儿亦是热嘲冷讽,话里带刺,叶络儿恐梅如画忧心,强颜欢笑,只字不提。 只一次,梅如画精神头好些了,出了院子沿着花园随意走走,却撞见了九姨奶奶正刻薄叶络儿,叶络儿拿着几副药不言语,只想绕过她离开,奈何九姨奶奶挡着路偏是不依不饶。 梅如画见状甚是气愤,才要走过去训斥几句,忽而觉得一阵眩晕冲顶,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才没有倒下,梅如画才想到,自己还能护得了她几时? 九姨奶奶刻薄够了方放叶络儿过去,叶络儿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梅如画,见梅如画两眼发红,摇摇欲坠,便知刚才的事都被她看在眼底了,忙笑着岔开话道:“如画怎么起来了,也不叫人跟着,万一又头晕了可怎么办?” 梅如画不言语,看着叶络儿的笑脸眼泪就落了下来,叶络儿见状只好安慰道:“如画别哭了,九姐就是那种嘴角厉害的人,并非欺负我,对谁都一样,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梅如画闻言更是如万箭穿心,半晌才言语:“络儿,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学着保护自己。” 听了这话,原本还强撑着的叶络儿也撑不住了,也哭道:“如画,你别胡说,会好起来的,我好好照顾你,会好起来的。” 可是叶络儿的美好意愿总归没有实现,入冬后,梅如画的病症越发严重,已是昏迷几夜未醒,几个大夫都摇头让准备后事了。 林嬷嬷也哭成了泪人,当大夫说没救的时候竟狠命地拿头撞地,要随如画一起去了,被丫头们拦住了。 叶络儿初时也得天昏地暗的,后来也平静了,不分昼夜地守在梅如画床前,握住她的手,不停地跟梅如画说话,时而哭时而笑,总相信梅如画能听见,听见了就不会舍得抛下她,说累了就伏在梅如画的床边小睡一会儿。 天阴沉沉地,放佛一场大雪下不下来,空气重流淌着刺骨的寒意。 梅如画昏迷了七天,叶络儿早已累得眼窝深陷了,依旧不肯离开,伏在梅如画身边浅浅地睡着,她知道梅如画能感受到她在身边。 梦中还是梅如画的温言软语,爱怜的轻抚,叶络儿梦中亦知道是梦,却不愿意醒来,任由梅如画轻抚她的脸颊,不觉得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不愿意醒来,总归还是要醒来的,叶络儿脸上冰冰凉凉的,梦中的泪水真的流了一脸,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 叶络儿呆了,恐又是大梦一场,狠狠地咬了一口手指头,眼前的场景依旧没变,梅如画像是久睡初醒,一双美丽的眼眸也恢复了神采,正温柔地看着她。 “如画,你醒了,你没事了?”叶络儿高兴地语无伦次,才要命丫头去请大夫,被梅如画叫住了:“别叫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说着要撑起身来,叶络儿连忙将她扶起,倚靠在枕头上,又将火盆拢在床边,以免梅如画虚不受寒。 梅如画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痴痴地看着她,叶络儿也默契地不言语,二人互相看了一刻钟,梅如画才缓缓道:“络儿帮我把曾经搁画的箱子拿来。”叶络儿哪里舍得离开,吩咐了小丫头一句,依旧守着梅如画。 尽管梅如画醒了,可屋里依旧流淌着一种悲伤的情绪,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林嬷嬷也闻信赶来了,看见梅如画就止不住的哭,梅如画好言安慰了几句,将所存的银票悉数交给她,命她以后离开傅府,远走高飞,若能带上叶络儿最好,若不能,也就是命了。 言罢,林嬷嬷也哭,叶络儿也哭。 小丫头将搁画的箱子搬来了,放置在梅如画的床边。 梅如画捡起最上头的那副画,展开来,正是二人雨中初会的场景,细看了一番,细心地卷了起来交给叶络儿:“我们相好一场,却不能相守,这副画就留个念想吧。” 再拿起一副画,是方云书当初的画像原作,梅如画抚了抚,扔在了床边的炭盆上,火苗瞬间就吞噬了。 林嬷嬷大惊,想要去抢,却只抢出一纸灰烬来。 “林姨,放手吧,你不累么?”梅如画笑道,一面拿起箱子里上百幅临摹的画作一一扔进火盆里,屋里顿时火光冲天,照得房间如同白昼一般。 梅如画似乎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累得瘫倒在床,末了,抓着叶络儿的手道:“络儿,我的一生就是一场大梦,你是我唯一的真实。” 说完,梅如画永远地合上了那双美丽清冷的眼睛,屋里哭声一片,叶络儿懵了,痴痴傻傻根本不会哭,呆呆地看着原本只有她和梅如画的屋子黑压压的地挤了满屋子的人,跪在地上哭声震天。 林嬷嬷哭得最凶,叫的却是“云书“的名字。 叶络儿一个人呆立在一旁如同在戏台下看戏。 第23章 变天 傅家大院挂满了白帷幕,雪下了一夜。 那一夜,傅老爷回来了。 一如他所说,他对夫人永远都是笑着说话的,这次也不例外。 叶络儿守在梅如画的灵前一直就没有哭,或许是在梅如画病中就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如今只会像个木塑一般呆着。 三日后,十几个素衣小厮要抬灵出门了,叶络儿才疯了似的拦在门口不让出门,众人皆吓了一跳,也有上了年纪的人神神叨叨地说她是被上了身。 傅老爷亲自将她拦住了,梅如画才得以顺利出门。叶络儿彻底崩溃,哭得晕厥过去,又被一盆水浇醒,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傅老爷冷冷地将她扔在梅如画的灵位前道:“贱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骚,偷人竟不分男女。” 一面说一面撕扯叶络儿的衣服,叶络儿慌了,四处逃窜,可是方寸之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撕扯间,梅如画的灵位撞倒跌落在地。 “砰”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蜡烛的火苗顿时弱了下去,在风中晃了几晃。 “禽兽,你在如画的屋子里做这种事,也不怕报应?”林嬷嬷怒不可抑。 “林文杏,你别拿这个来吓唬我,我要信什么天理报应就没有今日的风光。要说报应,也该报应在你头上,你瞧瞧你把如画养成了什么样,看方云书在地下饶不饶你。”傅老爷冷笑着拂袖而去。 林嬷嬷闻言忽而大笑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叶络儿抱着梅如画的灵位嚎啕大哭起来。 林嬷嬷一面大笑一面走。 不知几时,突然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众人闻言赶来,却见失火的是那个久锁尘封的旧院,不知何时大门大开,火势已大,众人不敢靠近。虽然长居傅府,却从来没见过这个院子里的景象,原来院中梅树遍布,此时悉数尽开,红的白的掩映着火光煞是好看。 却见火光中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子正中,正是盛装打扮过的林嬷嬷,此刻的她已拂去昔日的憔悴与疲惫,在火光的掩映下显得无比妩媚,穿了一袭舞衣,轻盈灵活,在火光中翩翩起舞,如同云中仙子,又如浴火的凤凰。 林嬷嬷平日为人刻薄,情况危急也没人舍命相救,只拥在门口浇水隔离,防止火势蔓延。 但见水袖一甩,火舌便顺着衣袖蔓延到了全身,渐渐地整个人都融在了火光中。 叶络儿抱着那副画像在房中几日,几日后绿竹在门口招呼了一句:“要开早礼了,十二妹快去拜见夫人了。” 叶络儿一听这话如同魂魄归位,什么都不顾往前厅冲了去,绿竹急得大叫:“十二妹快回来,你穿一身素衣去拜新夫人可不吉利。” 叶络儿哪里听到这话,只飞快地往前跑,跑到厅堂上已是气喘吁吁,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跟以往开早礼一般,梳妆打扮得很整齐,各居其位,叶络儿哪里管其他,只往梅如画的座位上看去,果然有人端座在上。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打扮,却不是梅如画的脸。 叶络儿懵了,这才发现几天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白幕布全换成了大红绸,傅家人的素衣也都换了鲜艳的衣裳,只有自己依旧是一身素衣站在这里,十分显眼。 绿竹也匆匆赶来了,人就算齐全了,因为新夫人刚过门,众人皆磕头行了大礼,独叶络儿痴痴傻傻地站在那儿。 何捡珠默默地合上扉页,后面的事,叶络儿没有再写了,不过她都亲眼看到了,叶络儿自打看到新夫人的那天开始就有些神情恍惚,总会说出一些冒犯她的话,抑或是一些不正常的行径,说她疯吧,也不算疯,说她不疯吧,言行举止总有些怪异。只是叶络儿究竟是得知真相后殉情而去,还是傅老爷终是不想留着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得而知了。 何捡珠一向很嫌恶她,也正如她一向嫌恶何捡珠一般,如今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何捡珠突然很想去看看梅如画的阁楼,不久前那里有一对幸福的恋人,而今听上去却像遥远的传说。 看完那本闺阁志已是黄昏时分了,何捡珠独自踱步道了梅如画曾经住过的院子,因为这个院子没有人住,且叶络儿今日逝于此地,众人皆避之不及,故而院子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之声,看起来有些渗人。 何捡珠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后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同情这两个身处困境无力自拔的弱女子,在心中默默地道了声“打扰了”。 推门而入,院中虽无人住,却有人时常打理,并没有萧条的样子,想到叶络儿昨日还在这阁楼上,何捡珠就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故事这么真实地显现在眼前。 天色将暮,何捡珠沿着故事里描写的场景找到了那幢阁楼,踩着木质的楼梯“吱呀、吱呀”地拾阶而上。 阁楼上已是空无一物,梅如画的旧物早已收拾干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何捡珠一眼就看到了榻边遗落的一副转轴画,拾起一瞧,果然是叶络儿记载的那副阁楼听雨图,二人在画中依旧笑靥如花,雨气仿佛穿过画纸铺面而来,夹着着隐隐约约的歌声。 这副画当初是被人视如珍宝,一旦顾惜的人不在了,便贱如草芥,必是叶络儿最后拿在手中之物,被小厮做废物遗弃在此的,还踩了半个脚印。 何捡珠拿出手绢将花卷擦拭干净了,挂在阁楼的正中央,如画,络儿,这画楼依旧是你们的家。 何捡珠下了画楼,沿着这个安静寂寥的院子默默地走着,仿佛穿透时空打量着深宅大院中曾经的悲喜,那些文字仿佛都幻化成了画面,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 这根柱子是不是叶络儿当初窥探梅如画时倚靠过的,那个厅堂梅如画当日在此迎往她不喜欢的人…… 何捡珠围着院子慢慢地转了一周,转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与正厅的幽静雅致不同,这里充斥着尚未散尽的烟火气息,门虚掩着,何捡珠轻轻地推门而入,屋里陈设未变,这是梅如画的小私灶,当初叶络儿就在这里熬了给梅如画的毒药,后来她知道了嘛? 何捡珠打量着屋角的小药罐,里头最后一罐药渣还没倒掉,早已干透了,这就是慢慢毒死梅如画的药? 何捡珠心突突直跳,看文字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当实实在在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何捡珠不由得害怕起来,今日是梅如画的结局,不知自己的结局又当如何,不禁生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之心。 一心崇拜仰慕的枕边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之人,如果自己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或者有比自己价值更高的人出现,会不会也步梅如画的后尘?何捡珠不敢想,但她不想就此坐以待毙。她还年轻,不论从城府上还是计谋上都不是傅老爷的对手,总不能拿着一个世人眼中脑子有点毛病的女人留下的手笔来控诉傅老爷。 更何况,这篇手稿何捡珠也不知该不该信这是真的。 何捡珠脑子乱了许久,她不是林嬷嬷当成金丝雀养成的深宅少女,她是大家族里女子,虽未参与过,却眼耳濡目染不少明争暗斗,是时候该当家做奶奶了。 何捡珠眼珠转了转,找了块旧布将残药渣包好,趁着夜色回了房。 再后来,将药渣分成几拨,请了不同的大夫查验,还原了这药渣本来的方子,何捡珠看着这方子扯出一抹笑,老爷呀老爷,若是你没有毒害先夫人,那这方子必毒不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络儿和如画的故事就结束了,剩下的是傅老爷的故事了。。。。。。 第24章 尾声(一) 眨眼就又是去省城的时节了,姨奶奶们都跃跃欲试,如今老爷没有专宠的人,似乎谁都有机会去享受老爷专宠的三个月。 有在老爷面前不大说的上话的也在何捡珠面前殷勤,希望帮着美言几句。 何捡珠笑而不言。 “夫人,这次去省城可有甚要带的?”傅老爷当晚安歇在何捡珠屋子里。 “我同老爷一起去。”何捡珠一面宽衣一面笑道,露出两个雪白的虎牙,甚的娇憨。 “胡说。”傅老爷道:“你是我正经夫人,哪有去外头抛头露面的道理。” “正因为我是老爷的正经夫人,不是那些当宠物的妾室,所以才应该跟老爷一起面对风雨,怎么能养在深宅里自安呢。”何捡珠正色道:“老爷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少爷虽已成人,却终是小孩子的心性,老爷长年不在家,疏于教导,终究是难以改过,我若不替你分担,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又谁与你分担?” 傅老爷闻言拊掌大笑:“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夫人果真将门虎女,眼界就是不同,想我屋里众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有你这种眼界的,包括我那不长进的儿子,你也算是我傅家的家门幸事了。” 何捡珠低头一笑:“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想我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也是诸事不理,我母亲急得天天念叨,说我以后若是出了阁怎么当家立业,如今老爷不也夸奖了我。” 傅老爷笑笑:“去把我账本拿来,有笔账我得亲自算算。” 何捡珠应了一声,拿了过来。 傅老爷刚接过手便疑惑道:“什么时候换了账簿了?” “前儿潮霉天气,不少账本都受潮了,字迹也糊了,虽能辨别字迹,终是不清楚,我想着老爷天天看这么多账簿,眼睛也累,就让账房先生重新誊抄了一遍,换了防潮的纸页,又夹了芸香草防虫子,不见那历年的账簿,多少都被虫蛀了,若不查还好,一查得费多少事。”何捡珠道。 傅老爷掂了掂手中的账簿,果然质感较之从前好很多,还带着淡淡的芸香草的味道,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粘了粘唾沫,翻开账簿仔细查阅起来。 何捡珠在一旁波澜不惊地研磨润笔,脑中想起了那张药方,她叫人分数次买齐了其中的药材,按照这配方浓浓地熬了一大锅,新账簿的纸张都在那药汁中浸泡过,晒干后叫人誊抄上去的,为了掩饰草药的味道,又特地夹了数日的芸香草。 她早知傅老爷有粘唾沫翻页的习惯,若叶络儿所记载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疯女人的臆想,那也就无妨了,若记载的是事实,药效发作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了,也算是先下手为强了。 何捡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子,或许她自己曾经都没发现,一旦契机出现,变展现了她圆滑聪慧左右逢源的天赋,许多场合帮着傅老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难题。 傅老爷很是高兴,那个当初不谙世事的娇憨小女子被自己培养成了上得厅堂的大夫人,起初他也是想这样培养梅如画的,可惜被林嬷嬷横插了这一手,又想到与梅如画上一辈不共戴天的恩怨,恐梅如画羽翼已丰后知道真相,岂不成养虎为患了,所以终究将她养成了金丝雀。 如今,有了这么个关系单纯的夫人,又是这么精明能干,傅老爷自是开心,更是有意栽培,许多事务放手让她去做,即便出了错也不多加指责,好在何捡珠是个聪明人,过手的事多了,自然也就考虑周全了,颇有傅老爷年轻时的风范。 傅老爷很是欣慰,曾经唯恐自己百年之后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无法守住这个家业,若是有何捡珠的辅佐,定不会有太大的差池。 一年后,傅老爷渐渐觉得精神不济,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不过好在何捡珠已经历练出来了,里里外外分担了不少事务,也叫傅老爷轻松不少。 再一年,傅老爷已是身体衰弱,大病小病不断,虽请了不少名医,却也时好时坏,他已经不能去省城料理了,何捡珠便挑起了他的生意,好在她是个贤良的女子,从来不自专,大事上决不私自拿主意,都得先请示了傅老爷,所有的契约也都请傅老爷过目后才代签名,不管在家还是在省城,都会定期拿账簿给傅老爷过目。 傅老爷先时还能强打起精神来料理,到后来连翻账本的力气都没了,只命何捡珠自行决定,何捡珠却坚持嫁人从夫,事事依旧给他过目,不敢自专。 傅老爷曾经还怕何捡珠羽翼丰满后会辖制傅家后人,如今看来,她真是贤良的女子,有她辅佐家业便的大幸。 第三年,傅老爷终于如熬干了油的枯灯一般,躺在床上,昔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不复存在了,如今属于他的只剩八尺之榻上的方寸天地。 何捡珠也暂时放下了外头的事务,天天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边,侍汤奉药十分尽心。 他自知大限将至,唤来亲自忙前忙后的何捡珠,让她叫来所有的家人交代后事,何捡珠却不忙着叫,只问他要如何安排。 傅老爷吃力道:“傅家妻妾众多,众妾室不论年长年少一律不许改嫁,但每月的用度一如从前,不许苛待,这个家不能散了,可惜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儿子,以后就是他来当家了,但是他诸事不知,还需你多多扶持……” “他当家,我扶持?”何捡珠厉声打断傅老爷的话:“老爷可要摸着良心做事呀,这些年是谁鞍前马后的伺候你,又是谁不分日夜地帮你打点这个家业?你就给我落个这般结果?你那个混账儿子算起来比我还大,每日除了寻花问柳走鸡斗狗还会做什么,他也来当我的家,你做事这般不公就不怕遭天谴?” 傅老爷本是重病之人,平日里何捡珠都是小心温柔相待,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时半晌喘不过气来:“那…那你想怎样……” “你这个家本就是我在当,为什么要易手他人?”何捡珠质问道:“你若走了,你的那些妾室还留着做什么,又没有子嗣,只会消耗粮食,不如打发了去,至于你儿子……我得看看他听不听话,若是消停着,我也养着他,若是敢闹腾半分,可别怪我这个做后母的翻脸不认人。” “你……你这个恶毒妇人,你根本就是在觊觎我们傅家的财产来的吧。”傅老爷气得直翻白眼,大有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何捡珠没有似以往一般给他顺气照料,反是火上浇油道:“谁觊觎你的财产来着,我才没那么没出息,要么不去想,那么手到擒来,觊什么觎。” 何捡珠笑着拿出一个锦盒道:“你的房契和商契我会帮你保管好的,你儿子拿着也迟早落在别人手里,想我当初,一个二八年华的官家女子,嫁你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商户人家,你就当是补偿我了吧。你也别交代什么后事了,遗嘱我都帮你写好了,你画个押,按个手印就好了,别费那个神了。” “你……你休想。”傅老爷怒火攻心。 “你不签字也罢了,这些年我代你签字的文书还少,笔迹早就以假乱真了,看你连笔都拿不动,我就再代劳一次替你签好了,你看像不像。”何捡珠拿着一纸文书在傅老爷面前晃了晃:“你按个手印就成了。” 说着拿起傅老爷的手按在印泥上,在文书上按下了一个红印,傅老爷的手指触到那盒冰冷的印泥上,就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算计了一生的家业,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傅老爷怒火攻心,枯如柴枝的手蓦然一垂,万事皆休,一双浑浊的眼睛不甘地睁着。 何捡珠厌恶地用被褥盖起了那副没有生气的躯体,关了房门,写了一封书信命陪房的小厮快马加鞭送到了省城娘家。 此后的几天,依旧命人送汤送水,只不再让任何人探望了。 第25章 尾声(二) 五日后,送信的小厮回来了,何捡珠才“沉痛”地宣布了傅老爷的死讯。 傅家哭声一片,不知几人哭傅老爷,又是几人哭自己。 傅老爷犹躺在卧房里,厅堂上早已吵成了一片。 吵得最凶的,自然是傅家的大少爷,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傅老爷把家业交给何捡珠的事实,叫了一群街市里的小混混跟何捡珠示威,众姨奶奶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接受何捡珠要撵她们出去的事实,吵吵嚷嚷乱成了一片。 何捡珠不与他们争论,众人吵得口水翻飞与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喝茶,直到傅大少激怒了,要与她动粗,何捡珠才抄起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门外不知何时埋伏了一队兵马,听闻杯子碎裂的声音一响,便一齐涌了进来,刀剑齐亮,寒光闪闪,众人傻了,刚才还如集市一般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为首的军官恭恭敬敬地站在何捡珠面前叫了声“大小姐”。 何捡珠扫视了众人一眼,众人皆低下头不敢对视,惟有傅大少还强撑着嘴硬:“这…这是我们傅家的家业,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当家,我……我是傅家嫡长子…….” “你是嫡长子,我是外人?”何捡珠笑笑,笑得傅大少直发毛:“当初你爹要我给你们傅家当牛做马操持家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外人,如今要分家财了,你倒成嫡长子了。” “我……我本来就是傅家嫡长子,在场的谁都知道。”傅大少显然底气不足。 “我还是傅家嫡夫人呢。”何捡珠喝道:“在场的谁又不知道了?” “老爷临终前就托我当家,白纸黑字为证,想讨说法,论文的,咱们公堂上说事,论武的,现在就对着它说。”何捡珠夺过军士手中的剑,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啪”地一声重响,傅大少吓得瘫坐在地,那些壮声势的小混混见状很识时务地做鸟兽散了。 “有意见的就提出来,咱们再商量,没意见的就签字画押,咱们好聚好散。”何捡珠环顾众人一圈,对傅大少道:“儿子,可服不服气?” “服…服。”傅大少本是纨绔子弟,欺善怕恶,见此阵势哪里敢叫板,只得哆哆嗦嗦地签了字。 何捡珠得意地笑笑:“这才听话嘛,你是傅家血脉,我这个做后母自然要善待你,但你也要听话才是,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叫一声‘娘’我听听。” 傅大少憋得满脸通红,虽然平日碍于傅老爷的面子也是叫她娘,但这种场合下他怎么也叫不出来。 “嗯?”何捡珠笑意渐渐敛去,眼神越发肃杀,傅大少只得叫了生“娘”。 “这就对了。”何捡珠复笑道:“好儿子。” 众人见傅大少都屈服了,谁又敢辩论,不甘不服也只能屈从了。 “今后,这里就是何俯了,不愿意留下的,咱们好聚好散,愿意留下的,你们怎么给傅家做事,今后也就怎么给我何家做事,傅家怎么待你的,何家给双份,若有生二心的,我何捡珠认得你,刀剑可不认得。”何捡珠冷冷地说道,颇有傅老爷当日的威严,只是傅老爷的威严外包裹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年轻的何捡珠狠厉皆露于外。 一声令下,家丁小厮将早已准备好的物什忙活开了。 一时间,老管家过来请示道:“夫人,新做的何俯门匾送来了,可奈何太新了,傅家百年老宅,配着个新匾总归不协调,老奴有个想法,不如将傅家的旧匾翻过来,另一面刻上”何俯岂不齐全?” 何捡珠闻言点点头道:“我看看去。” 管家命小厮门下了傅家的牌匾,何捡珠站在一旁心中自是称愿,摘了牌匾后翻过来准备清理清理,请匠人来刻字,谁知道牌匾的另一面竟刻着“方府”两个大字。 众人大惊,何捡珠突然想起叶络儿的文字里记载着傅家深锁的一个大院中挂着写有“方”字的灯笼,想来傅家的前身是方家的,呵呵,谁又知道何家的后身又是谁家呢。 想到这,何捡珠手握巨资的喜悦被冲淡了,一个人独自踱进了院子里。 突然想再去看看梅如画的院子,此时梅如画的院子一改往日的清冷,来来往往许多人,正挑着印有“何”字的灯笼准备换下廊下“傅”字的灯笼。 “不许换,你们都出去,不要打扰她们。”何捡珠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管家又来请示了:“东家,老爷的丧仪还没准备好呢?” 终于有人想起他了,那个活着众星捧月的傅老爷,死后却无人问津。 “你去准备就好了。”何捡珠自是无心料理。 “哎。”管家应了一声:“老爷正值壮年,说走就走,墓地都没选好,先夫人的陵地旁倒有个空穴,您看……”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再买块地就是了。”何捡珠打断到。 管家才知道自己失言了,何捡珠是续弦夫人,又是现在的当家人,自己竟建议将老爷和原配葬一起,置何捡珠于何地,忙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回来。”何捡珠又叫到:“先十二姨奶奶也是去的突然,草草葬了,如今也补个厚礼吧,迁到先夫人旁边的那块地去。” 管家不敢多言,应了一声料理去了。 三年过去了,梅如画的院子早已是萧条不堪,连打扫的丫头都不常来了,没有什么人气。 何捡珠默默地踱上了画楼,楼中积满了尘埃,三年前挂在阁楼上的画墨迹已经开始消淡了,放佛二人在渐渐隐入画中一般。 何捡珠插了一炷香在二人画前道:“一切都过去了,你们二人在画中可安好?从此以后不再相扰,画楼留做你们的安身之所吧。” 何捡珠行了一礼,出了院子,命人拿一把大锁将院门锁住。 夜色初上,大宅里亮着何家的灯笼,觥筹交错,道贺不绝。惟有那所庭院,傅家冰冷的灯笼冷冷清清地飘荡着。 夜风吹过画楼,那纸画卷随风飘摇,画在楼中,人在画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结文了,本来打算写三万字的,结果都快写了六万字了......话说我的文风不是悲剧类的就是二百五类的......想想若是女主跟的是何捡珠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念奴娇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